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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惜命 三十五

三十五




因为萧景琰命人封锁了消息,来到猎宫第一天的意外并未让外人知晓。但到底是受了伤,萧景琰便一直都在猎场外围,再未深入。

这围猎么,年轻人自然是要大展身手的。

远远从树林中跑出一头鹿,其后追来两骑人马,一位马上的少年快速弯弓搭箭,凝神注目,手指微一松动,箭矢迅猛射出,一击命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这已经是他今日的第七头猎物了。此人面貌清隽,因为脸型偏圆,笑起来亲切充满朝气,正是平阳侯世子——许巍。

“老巍,箭法不错啊。”慢人一步的萧庭生赶上来,看那猎物,“哈,死透了。”他恣意潇洒,倒是没有平日朝中那少年老成的样子。

许巍与萧庭生年龄相仿,从前也在南斋阁读过书,两人情谊甚笃。

那许世子得意一笑:“把你那胭脂马给我,我就帮你去向陛下请愿,换一个彩头给你,如何?”

萧庭生也不客气:“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过离秋猎结束还有几日,我可不一定会输!”说罢他转身回营帐,说:“快晌午了,回去吃个饭,下午再战吧。”

两人慢下速度,并肩而行。

许巍看向远处策马狂欢的几位年轻公子,年轻不经事的脸上却是难得有些感慨,问:“你说,大梁如今的安宁,还能持续多久呢?”

萧庭生沉吟片刻,说:“燕北如今国力虽未能与我大梁相较,但慕容新帝也算有作为,假以时日,必是强敌。而大渝……当年北境一战,最多只能震慑他们十余年罢了。别说,还有南边的众多小国。”

许巍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庭生。”

“怎么了?”萧庭生回头问。

“你有没有想过,将燕北的狮牙岭拿下来?”

萧庭生一愣,斥道:“这话不能随便说!”

许巍撇撇嘴:“这不是和你说说嘛。”随即又问:“你难道以为,陛下就毫无想法吗?”

“你是说……陛下最近对兵部武器研发的看重,以及对军中训练加紧监察的事情吗?”萧庭生思索道,“待我问问苏先生吧,也许真如你所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先生?”许巍挑眉,“太师不是文臣吗?虽说当年他北境一战有功,也不至于插手到军务里来吧?”

萧庭生白他一眼,道:“那是你没有在长林军的中军帐待过。长林军里中郎将以上的兵将,对苏先生无一不服气。我若是夺得彩头,便要请旨让先生光明正大地上朝议政。”

“可即便如此,朝中的流言对他也是十分不利呀。庭生,那些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先生与陛下……庭生?”见萧庭生不理他,许巍正要追问,却被萧庭生的胳膊肘撞了一下。他顺着萧庭生目光看去,远远又两人骑着马朝这边走来,竟是萧景琰和梅长苏!

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快马奔过去停在萧景琰面前,下马行礼。

萧景琰心情不错,关心道:“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悠闲。快晌午了,还不去用膳?”

许巍想起刚刚说的话有些心虚,萧庭生回答道:“回父皇,我与许世子在商讨,燕北的狮牙岭,若有一日为大梁所用,可抵抗大渝百年矣。”许巍一听萧庭生这么快就将底都兜了出去吓一跳,但一想,又觉得好笑。抵抗大渝百年……想想就夸张,这不是玩笑话吗?陛下如今心情好,即便斥责他们妄议朝政,也不会较真生气,二来对此事还会有一定的回应。

不愧是皇子,懂得和皇帝打交道。

萧景琰果然没有生气,只是哼笑一声,说:“百年……是有些难度的。但若真的有此屏障,我大梁便可更加安稳,这倒是没错。好了,以后不可再妄议朝政,若是被什么御史参你一本,朕可没那个闲心帮你脱罪。”许巍闻言眼睛一亮,这话的意思,就是陛下有考虑过这个打算了!

萧景琰又板下脸补充说:“可大梁如今一切革新政策刚刚步入正轨,不能让百姓安乐几年吗?成天想着打打杀杀!边关没呆够是不是?”

萧庭生苦着脸朝梅长苏唤了声:“先生。”萧景琰一见他那表情就要骂他,却被梅长苏劝阻:“好了,难得出来,怎么老是责骂孩子?他们也是为陛下分忧,为大梁考虑,有不周到的地方,陛下慢慢教就是了。”

萧景琰也就没有骂人,只是说:“哼,都是你教的好徒弟。”

梅长苏眼睛半弯,笑道:“难道臣教的学生不好吗?”

“好!你教的,自然是好的。”萧景琰无奈地瞧一眼萧庭生,大手一挥,“回去用膳吧。”

许巍走了老远,才回过神来,擦擦头上的冷汗:“天啊,我从没见过陛下这么……这么……这么有人情味的样子。”

见人走远了,梅长苏笑意里多了挪谕:“你平时是得多凶啊?看他们那么怕你。”

“那是。可惜啊,朕平日里的威严到了你这里,就全无用武之地。”萧景琰一脸不甘,随即挑眉,情话张口就来,“谁让朕疼你爱你,是吧?”

梅长苏如今脸皮到底是比以前厚了,也没有羞恼,轻哼一声便不理他。

几天时间转眼过去。

眼看秋猎就要结束了,如无意外,今年唯一的头筹便是落在平阳侯世子徐巍与凌王萧庭生其中一人的头上。最后一天统计猎物数量时,许巍以两件猎物之差取胜。众人纷纷向平阳侯与许世子恭贺道喜,等着看许世子要请什么愿望。

猎宫之中,萧景琰和众臣举行宴饮,准备第二日启程回宫。

觥筹交错之后,萧景琰摆摆手,笑着说:“平阳侯,朕听闻此次秋猎最大的赢家就是您家的世子爷啊。按沈卿说的彩头,有什么愿望,许世子说吧。”

许巍对平阳侯点点头,埋头拱手,道:“臣蒙陛下隆恩,曾在南斋阁拜师,有幸得过太师教导。虽时日不长,但太师对于治军之见解精辟独到,实在令臣受益匪浅。臣之军功与今日荣耀,皆要感谢太师指教。且,今年新收编的士兵刚刚上任不久,三军皆有待整治。今日有此机会,臣一想借陛下圣恩表达臣的知恩感激之情,二想请陛下准许,赐太师处理军务之权,为我军中指教一二,并,允许太师上朝议政。”

此言一出,所有人先是一愣,皆露出疑惑的神色。

萧庭生听到最后几句时,原本带着期盼的笑容就立即顿住,他盯着许巍的侧脸向他使眼色,然而许巍却是两眼直视地面,不看任何人。萧庭生疑惑片刻,立即懂了,不禁对这个至交好友恼怒起来。

但萧庭生很快镇定下来,露出一个得意又坦诚的笑:“世子既然想要请教太师,那是再好不过的,别忘了捎上本王一道啊。”

许巍犹豫片刻,说:“臣所求,乃赐太师处理军务之权。”

“你……”萧庭生的笑意一僵,心里着急地看一眼萧景琰陡然变冷的脸色,却还是温和地笑着,“这明明是许世子你自己的彩头,却全部都是为了太师着想,与你相比,我这个学生倒是显得没用了。真是令我惭愧啊。”他的话已经将众人的疑惑都说出来了,你一个平日里和太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这里找什么麻烦?

许巍暗暗瞪他一眼,不予理睬。

萧景琰没有答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许巍。沈追见状笑嘻嘻地说:“世子确实是一番美意。但太师在朝中已有要职,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虽说能者多劳,可太师的身子底不好,文官的事情已经够他忙得了,军中的事情也就留些机会给其他人,岂不更好?平阳侯,您看?”

平阳侯却不看沈追,也不看萧景琰,只是恭恭敬敬地低头,不卑不亢地说:“今日的彩头是犬子所得,按陛下旨意,臣虽为其父,亦不能干涉犬子之所求。”

“平阳侯,陛下也是讲人情孝道的人,你作为父亲,说几句又有什么呢?”蒙挚虽搞不明白这些文人在搞什么花样,但看陛下越发不喜的脸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跟着沈追的话说准是没错的。

到了此刻,萧景琰没有说过一句话。而许多大臣们也缓过神来,脸色渐渐平静,有的甚至有些凝重,皆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一时之间,竟全场鸦雀无声。

这本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要求,但却也是一个奇怪的要求。若要请教军务,根本不必求到陛下这里来,若真需要梅长苏插手到军中来,在平日请一道明旨便罢了,什么叫“赐处理军务之权”?这便是摆明了要萧景琰给梅长苏实打实的职权。

而梅长苏虽在民间声誉颇高,但到底在外奔波两年,于朝中根基不稳,朝臣们对他也颇有争议。

众所周知,太师衔虽位列三公高居一品,但若没有实权也徒有虚名。而梅长苏能有位极人臣的地位,除了他的功劳,更多的是因为陛下的信任。梅长苏是文臣,是谋臣,更是恩宠最盛的近臣,照如今陛下对他的眷顾与此人翻云覆雨的能力,若是他想,将来说素手遮天也决非不可能的。更何况还有一些男宠佞幸之类不堪入耳的流言,让臣子们更加不安。若是这样的一个人,连兵权都有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而今日许巍这样的要求,便存了试探的意思。若萧景琰只给梅长苏加封一个可有可无的闲职敷衍过去,便表示陛下还是忌惮梅长苏,顾全大局的,若真的给了实权……这恩宠过盛,又何止是权臣之忧?

萧景琰本来无声冷笑,可看一眼旁边的梅长苏,顿时又哭笑不得。那人仿佛不知道这场闹剧针对的是他,还津津有味地吃不知哪里摘来的野浆果。在场所有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而梅长苏大概是为了不显得过于突兀,倒是吃地很慢很安静。看着他一鼓一鼓的腮,萧景琰的心里暖塌了一块,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梅长苏不经意地抬眼与萧景琰对视上时正把一个珠子般的浆果往嘴里塞,顿时有些讪讪,然后对他笑了笑,便若无其事地慢慢咀嚼了。那个样子,说是从容优雅没错,说是听话乖巧也没错。

仿佛一切纷扰都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萧景琰眼里的冷意尽逝,心中升腾起一股窜动的热流。他转了转酒杯,慢慢道:“让太师上朝,很好,朕正有此意。”梅长苏一听萧景琰说话,便把手里的果子都放回盘子里,摆出正经的脸色,肃颜端坐。

“至于军务……”萧景琰哼笑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太师大才,自然不吝赐教于你。既要管理,当然是要名正言顺的。”

“魏以荀攸为军师,蜀亦有诸葛为军师将军,依朕看,朕的太师不在诸葛与荀攸之下。”萧景琰看向梅长苏,那眼神颇为耐人寻味。

梅长苏看向他,微抿唇,淡淡一笑:“陛下谬赞。臣身子不好,当不得什么大任,陛下还是莫要为难臣了。”

“哼,太师也曾是朕的老师,莫要过于谦虚了。不过太师平日在朝中的重任还有很多,军师这样操劳的职务,还是等到战时再辛苦你吧。那便……封你一个监军。”他看一眼惴惴不安的众臣,随即收起那微不可察的冷嘲笑意,沉声道,“传朕旨意,今后,梅长苏为监军大臣,有监督、巡查军队之权。凡隶属我大梁的士兵,见太师者,如见朕亲临。”最后五个字,他说得很重。

此话一出,大臣们皆倒吸一口凉气。

“太师无事的时候,便替朕,去军中走走、看看吧。”萧景琰这话说得很是儿戏,却隐着山雨欲来前的平静,让几个正欲出列的大臣动作一顿。

梅长苏开口:“陛下……”

萧景琰脸露不满地看他,梅长苏只能把嘴闭上。

有臣子刚刚站起来准备劝阻:“陛下,这……”

“这是许世子的头彩。怎么,爱卿难道要朕出尔反尔不成吗?”说到最后,话音已有了愠怒之意。

众臣惊诧之余,皆忧愁又心惊,不敢再出一言。而枢正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动作,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在发愣。

梅长苏无奈,只能出列,与脸色煞白的许巍一起恭恭敬敬地谢恩:“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景琰勾起嘴角摆了摆手,问:“众卿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朝臣们皆俯首,眼珠子转来转去地犹豫着。

萧景琰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没有,那今日便到这里吧。以后爱卿们心中有什么疑惑,大可光明正大地来与朕说,朕,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深沉的语音悠悠响起,却让人脊背发凉。萧景琰已经将平阳侯今日的试探之意一语道破。

“臣等惶恐。”平阳侯纵使表面淡定,也已经满头冷汗。

他们不是要试探吗?萧景琰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他既然要给梅长苏恩宠,就要给他这天底下头一份的荣宠;既然他们要揣测他的心思,他就把心思大大方方给他们看!

“哼,惶恐倒是不必了。好好收拾,明日启程回京,莫要出什么岔子。”

“臣等遵旨。”

“退下吧!”说罢,萧景琰朝梅长苏使了个眼色,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知道,从此时此刻开始,梅长苏必定会遭受到许许多多明目张胆的恶意,甚至会有数不清的诛心之言。

但梅长苏不怕,他萧景琰又有什么好怕?

 

萧景琰回到寝室,到了傍晚时分,梅长苏才进来。

萧景琰看着他,眼神终于温柔下来,却还是难掩不安:“你怪我吗?”

梅长苏看了他良久,安抚道:“我既能站在你的身边,自然受得起你所有的荣宠。”

萧景琰如蒙大赦地将人抱住,懒懒地说:“刚刚吃的什么果子?见你吃得那么欢,不给我留点儿?”

梅长苏没好气地点点他的额头:“林子里的酸浆果,庭生摘给我的。从前你就不喜欢吃,我也懒得留给你。”梅长苏说着又蹙眉,道,“看来,今日定是有人向平阳侯说起你我的事了。”

“那老匹夫,等着说教我呢。”萧景琰又放开梅长苏,认真地说,“今日之后,关于你的流言定会甚嚣尘上。你可不许后退,明白吗?”

梅长苏挑了挑眉,说:“好啊,那我们就先来说说今天的事情。挑拨的人应该是知情者,陛下你要怎么处置啊?”

“枢正?他不至于此吧?”萧景琰不认同地说。

梅长苏冷眼瞟他一下:“且看着吧,日子还长呢。”

猎宫外。

“殿下……殿下!庭生!”

萧庭生大步向前,看也不看后面的许巍一眼。

“庭生!”许巍拦在他面前,苦着脸道,“你别生气了,父亲的意思我不能违抗啊!反正也和当初答应你的一样,请陛下让太师上朝了,你就别跟我生气了。”

“若你不愿意用这彩头与我交换,直说就是,我有的是机会请旨让先生上朝。你今天闹着一出,分明就是逼着父皇把先生推到风口浪尖!”萧庭生怒道。

“那我怎么知道陛下会如此认真,居然真的给了先生这样大的恩宠!”许巍有些无辜,“再说,你虽与先生交好,可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陛下对太师可不是一般的宠信!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萧庭生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还想说,我这样巴结太师,是为了与他勾结,觊觎储君之位啊?”

“你……”许巍面露尴尬,连忙道,“你既然已经知道现在流言不断,又何必这样行事?我听说太子现在也对你生疏了……庭生,你现在已经晋升为亲王了,在军中和民间都有一定威望,足以让太子忌惮!虽说清者自清,但你还要知道,人言可畏啊!”

萧庭生嘲讽一笑:“人言可畏?你以为,我父皇是那种因为闲言碎语而束手束脚的人吗?若说对父皇的了解,我不及沈追,沈追不及先生。而你们,皆不及我。”

“难道你觉得陛下今日之举毫无问题吗?”许巍不可置信。

“有什么问题?先生不是奸佞,再多的恩宠又有什么所谓?”萧庭生不耐烦地说,“你走开!别来烦我。”

“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庭生,我错了……你就别生气啦,我把陛下得罪了,若是连你都不理我,那我真的是太惨了……”

“庭生……”

“别烦我!”

“唉你不能把气撒在我身上啊,你的太子弟弟不理你又不是我的错……要不,原先说好的,用来换我的彩头的那匹胭脂马我不要了,你自己留着?”

“庭生……”

“滚!”

 

回京后的第一日上朝,也是梅长苏真正入仕的第一次上朝。

萧景琰特意在上朝前挪个空从密道过去看了看梅长苏。当时梅长苏刚穿好朝服,正在带着官帽。他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就看见萧景琰一身冕服,头戴冕冠,全身上下透着威严冷冽的气息向他逼来,不由得一愣。

萧景琰只是挥挥手让宫人们退下,上前亲自为梅长苏系冠带。两人离得近,萧景琰冕旒上的玉珠在梅长苏脑门前晃来晃去,系带子的手指又老蹭到梅长苏下巴,神色耐心温和,倒是把他一身冷肃的气势压下去了。

“怎么,特意过来看看我穿着朝服什么样子?”

萧景琰却是皱眉:“你还是穿浅色的好看。”

梅长苏显然不在意这些:“再不好看也是象征着我大梁的朝服,我觉着挺好。”

萧景琰挠他的下巴:“如何,这是你第一天上朝,紧张吗?”

“陛下猜猜,他们今天要说什么?”见萧景琰一脸疑惑,梅长苏继续说,“沈追昨日来找过我了。陛下不知道吗?”

“朕……朕不知道!”萧景琰面上委屈,却是有些心虚的。今日时辰太早,派来照顾梅长苏的人还没来得及通风报信。他问:“还能如何,试探?总不能是来安慰你的。”

“都有吧。”梅长苏轻叹,“沈大人是个难得的阔达人。”

萧景琰一愣,挑眉:“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梅长苏微微一笑,“他隐晦地问了我与你的关系,我就跟他说……万事皆有可能。虽然他对我的答案不甚满意,但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告诉我,今日上朝可有好戏看。”

萧景琰立即皱眉:“他们想干什么?”

“好几个大人的女儿们待字闺中,该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梅长苏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看来今天是没我的戏份了。我啊,还是乖乖站在下面就好。这场大戏,你来唱吧。”

 

金銮殿上,朝臣启奏。

待燕北使团的接待事宜与刑部的工作商议完后,萧景琰照例问了一句:“爱卿还有事启奏吗?”

这时,一位郑姓大人出列启奏:“陛下,臣听闻那燕北新帝慕容固登基不过五年,膝下已有皇子六名,公主两名。陛下如今正值盛年,理应充实后宫,开枝散叶,此乃江山社稷之福啊。”

萧景琰漫不经心地说:“哦?照郑大人你这样说,我大梁除了比国力,还要与那燕北新帝比生孩子的速度吗?”

“这……老臣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恕罪!”

一位梁大人出列道:“陛下,皇家子嗣……”

萧景琰打断他:“梁大人。听说你有个待嫁闺中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专门为皇家培养的?”

这位大人连忙道:“琴棋书画小女不过略通一二,只有画技堪堪入得了眼,但绝对是性情贤惠的良家女儿,绝无此野心!不知哪个小人出此狂言,要陷臣于不义啊!”即便真是为送入皇家而苦苦栽培,也万万不敢这样说出来呀!

萧景琰再次看向刚刚的郑大人:“郑大人,听闻令爱舞艺精湛,一舞惊鸿啊。”

“陛下谬赞,小女不过会一点儿皮毛罢了。”这位郑大人刚刚被吓了半死,此时听见萧景琰夸赞,面上虽诚惶诚恐,心底里暗暗窃喜。

“平阳侯,许世子和庭生一样大,还未娶妻吧?”萧景琰话锋一转。

平阳侯原本听着他们劝谏,刚准备搭腔,被萧景琰怎么一问,内心突然不安:“回陛下,小儿尚未婚配。”

萧庭生低着头一愣,随即嘴角微勾,偷笑起来。

萧景琰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很好。许爱卿,依你看,郑大人的女儿与梁御史的女儿,许世子更爱哪一个啊?”

平阳侯听了一愣,暗道不好,却又不敢明着抗旨,道:“这……小儿……小儿如今在军中磨练,尚未有娶妻的意向。”

萧景琰立即板起脸来:“你的意思是说,这两个大人的女儿都配不上你的儿子吗?”

平阳侯连忙跪下,道:“臣绝无此意!”

萧景琰这才缓下脸色,浅笑道:“依朕看,这两个女儿配你儿子都不为过。自登基以来,除了霓凰郡主曾经请愿的那次,朕也已经许久没有给人赐婚了。要不朕就今日赐婚,让两名小姐赐予许世子,郑小姐为正室,梁小姐为平妻,两人平起平坐,可好啊?”

“这……”

不等平阳侯拒绝,梁御史就跪下:“回陛下,小女今年不过刚刚及笙,过于年幼,恐怕……”梁御史膝下一儿一女,女儿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如若不然也不会希望她加入皇家。平阳侯府虽好,但平妻不是正室,低人一等,平阳侯又摆明了不情愿,以后女儿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萧景琰敛起笑意:“梁大人,你是要抗旨吗?”

梁大人颤巍巍道:“臣……臣不敢……”这样说,就是没有一点余地了。郑大人面色灰败,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一场闹剧下来,那些原本打算让萧景琰纳妃的大臣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这时,御史常务德站了出来:“陛下。”

见还有人不死心,萧景琰不耐道:“怎么,爱卿又有哪家千金要举荐啊?”

“回陛下,臣要启奏的是另外一件事。”

“说。”

“这段时间以来,不论宫中乃至民间,都有流言盛传,陛下有龙阳之好,又对官员过于宠信,以致又冷淡后宫,子嗣凋零。”

“荒谬!”萧景琰怒喝一声。这常务德虽没有指名道姓,但说的是谁,大家都心照不宣。

其实一般来讲,皇帝有点龙阳之好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历朝历代以来,不少帝王都有男宠近臣,皇宫贵族豢养娈童更是普遍,而民间亦有不少男风的倌馆。然这些都是私事,只要不过分没有祸乱朝政,朝臣也不轻易多管闲事。

梅长苏与陛下的关系虽不足以证实,可陛下的恩宠与作为却难以让人信服。就说迟迟不肯纳妃这一点,也是让朝臣们操碎了心。更何况梅长苏的圣眷过盛权力过大,即便他再有才华,若真是一个以色侍人的臣子,也总让人往不好的方面遐想。

特别是最爱“防微杜渐”的御史们,自然要大大操心。

萧景琰冷声骂道:“区区几句流言,你们不仅不帮朕辟谣,反而到这里来质问朕,还对着有功之臣指桑骂槐,你们还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萧景琰龙颜大怒,众人摄于雷霆之威,纷纷下跪道:“陛下息怒!”

萧景琰狠狠地瞪着那常务德,瞧一眼跟着众人跪下的梅长苏,没好气道:“起来吧。”这明明就是宫里和那些大臣们乱嚼的舌根。萧景琰向来关注梅长苏在民间的声誉,没少派人去传扬梅长苏“为民为国”的形象,特别是秋猎以后,他特意派人在民间将传言往好的方面引导,又怎么会不知道民间传成什么样?

“如此荒谬的流言,就连三岁小儿都不信。常爱卿说民间盛传,不知是哪里的民间啊?真当朕是死的,还是瞎的聋的?”

常务德连忙跪下,道:“臣不过是为陛下的后世英明担忧。”

“哦?这样……倒是真错怪你了。”萧景琰面色一凝,道,“常爱卿,朕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快五十了吧?”

“回陛下,过了今年,老臣便已到了知非之年。”

萧景琰幽幽地说:“你为大梁辛苦了半生,确实应该好好犒劳一翻。这样吧,前几日,平阳侯为朕选了几个舞姬,真看着确实是天仙下凡,今日朕便赏你一个,也好让你安度晚年。”

常务德面露错愕之色:“陛下……”

“朕将你视作肱股之臣,才肯将心爱的舞姬赐与你同享。”萧景琰微微皱眉,“爱卿不愿领情吗?”

常务德最终只能苦着脸道:“臣……臣……臣谢主隆恩。”他此生连通房都没有,只与正室夫人扶持相依,恩爱非常,就这样过了近三十年。可如今陛下这样说分明是没有拒绝的余地,又岂能抗旨?

“如此,流言一事,还请众爱卿替朕澄清了为好。若再让朕听到这般荒诞滑稽的流言蜚语,朕便不会手下留情!”萧景琰说完,又往下看了看。

这天梅长苏果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身为太师位列三公,安安静静就站在第一排。萧景琰看看梅长苏那发呆似的模样,又瞧瞧面如菜色的平阳侯,心里顿时畅快许多。

“若无事,就退朝吧。”萧景琰说完,大袖一挥,先行离去。

众臣们看着萧景琰离去的背影,心里哀叹连连。平阳侯更是苦笑叹道:“我主英明,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陛下的法眼。”余光瞧见梅长苏经过,心底一阵忧愁。

宫道上。

萧庭生下了朝,正准备找太后请安。远远看见萧昱走来,他大步向前喊道:“昱儿!”

萧昱脚步一顿,神色复杂地看一眼萧庭生,小小的脸蛋已有几分早熟的深沉。

“昱儿……”萧庭生小跑过来,“你怎么不理我?”

“皇兄,宫中有宫中的规矩。”

萧庭生一愣,原本容光焕发的脸顿时一僵,强笑着向萧昱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皇兄如今,已是亲王了。”萧昱幽幽地说。

萧庭生抿抿唇,道:“不过是为了方便我进宫看皇祖母罢了。”

“哪里话,就算皇兄不是亲王,进宫也是不需要禀报的。”萧昱小声道。

萧庭生被他这话气得够呛,但他还是温和地说:“昱儿,我们谈谈,好吗?”

“好啊。皇兄要和我谈什么?”

“去御花园坐着谈吧。”他又补充说,“御花园宫人众多,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萧昱被他说中心思,一时脸色涨红,咬住唇强作镇定地点点头。见他不过七岁就如此隐忍,萧庭生心中一痛。

御花园。

萧庭生与萧昱坐在凉亭里,宫人们站在亭外不远处。

“皇兄有什么事要说吗?”

“昱儿,你是下定决心要与我生分了吗?”萧庭生开门见山。

萧昱偏过头:“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昱儿。”萧庭生握住那只嫩嫩的小手,“你当真不要大哥了吗?”

萧昱再镇定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听到这里眼圈一红,慢慢说:“我才没有……”

萧庭生再也忍不住,心疼地将他抱在怀里,说:“就因为别人的几句闲话,你就不要大哥了?大哥待你如何,父皇待你如何,先生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吗?”自从萧庭生回京被封亲王以来,就觉得萧昱对他疏远了,又听闻萧昱对总是梅长苏有意无意地讨好,又岂能想不明白?

“大哥自幼与太师相识,拜他为师,自然是要与他亲近的。太师对大梁一片忠心,对你也是循循教诲百般耐心,又怎会如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所说?昱儿,我要是觊觎你的太子之位,父皇怎会容我?”

“可是父皇他……”萧景琰从来都是对萧庭生和颜悦色,甚至是宠爱非常,可是对萧昱,却永远都是不苟言笑。

“他对你严厉,正是因为带你寄予厚望啊。你就因为听信谗言,不要大哥了吗?”

“分明是大哥不要我了。”萧昱眨巴眨巴眼睛,流下几滴眼泪,推开萧庭生,别过脸轻声说,“父皇这两年来,从未对我笑过,每每问我功课,总是说我不如你……母后如今疾病缠身,我每每去看望她说不上几句话,她就让我去读书……就连大哥你的人,都要给我脸色看。”他越说越委屈,水汪汪的眼睛再也装不出冷漠来。

萧庭生脸色一黑:“我的人给你脸色看?什么时候的事?”

萧昱不说话,萧庭生就把他身边的侍从招来,问:“我身边的人何时对太子殿下无礼,老实交代!”

“今年夏天殿下刚刚回京的时候,太子曾亲自去凌王府,不料被人拦了下来,还出言不逊。”那奴才说到这里不敢再说。

“说!”萧庭生往自己的人找了招手,“你们也过来听听,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从不知晓!”

“那看门的奴才许是看我们殿下穿着便服,便认不出来,说,说……什么太子殿下,以后的太子是谁还说不定呢,让我们……让我们……有多远滚多远。”

“放肆!”萧庭生勃然大怒,“什么时候我凌王府的奴才这般可恶!莫说是太子了,即便不是太子,对其他访客也不可如此无礼!你们速速回去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说完,懊恼地对萧昱说:“这两年没有回京,府里居然散漫成这样。是皇兄管教不严,皇兄向你请罪。不过你这孩子也是的,有这事情向我说,我给你出气不就好了!憋在心里与我过不去,何苦呢?”

萧昱只是努努嘴,扭过头不理他。

“好了,是大哥的错。两年来父皇对你要求颇高,母后又病重,还要听别人的闲言碎语,到了大哥府上还被人欺负……确实是大哥的不是!你就原谅大哥,可好?”萧庭生蹲下来耐心地哄着。

“哼。”萧昱吸了吸鼻子,说,“我要出宫去玩,大哥你带我去好不好?”

“好,我现在去向皇祖母请安,顺便向父皇请旨,可好?”萧庭生一刮萧昱的鼻子,就见那孩子破涕为笑。

“嗯,我在东宫等大哥!”

萧庭生笑着离去,心里却仍然难以开怀。昱儿是一国太子,等他长大成人,他这个位高权重的亲王,还能得到他的信任多久呢?

“回府召集所有人,今晚我有事要说。一个也不能漏掉!”

“是。”

帝王家啊,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能大意。

 

话说平阳侯世子知道陛下赐婚以后,死活不愿意,他心怡黄太医的长女已久,只能抱怨父亲撺掇自己惹恼了陛下才得此苦果。他找萧庭生去卖惨,却被人推三阻四。过了几天,眼看人真的要哭出来了,萧庭生才大发慈悲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问你,你知道你为什么得罪了陛下吗?”

“因为……苏先生?”

“孺子可教。”萧庭生眨眨眼,“最了解父皇的人是谁?”

“苏先生!太师!”许巍醒悟过来,“我去找太师求情!可……可我没有请旨不能随意入宫啊……”

萧庭生悠悠地说:“先生近来都会去军中走走,这几日,去的最多的是长林军。”

许巍蹦起来:“谢谢兄弟!”

梅长苏不忍心拒绝许巍,萧景琰也乐得卖梅长苏这个面子,便收回成命。经此一事,大臣们暂时偃旗息鼓,不敢再轻易提起纳妃的事,面上对梅长苏更是恭敬有加。

眼看燕北的使团就要到达金陵。是夜,梅长苏问那奋笔疾书的人:“你还不睡?明天使团就要进京了,你总不能顶着两眼的乌青去见人。”

萧景琰揉揉眉心,放下笔:“好吧,睡了。”他一转头,瞧见梅长苏正看他挂在墙上的燕北地图,笑着去揽他的腰:“怎么,喜欢哪里?”

梅长苏的指尖轻轻滑过燕北南边,说:“你这图挂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取下来?”

萧景琰站起来把人拉到床上:“还不是时候。燕北南部六郡,你都去过吗?”

“去过,”他笑得颇为狡黠,飞快地亲亲萧景琰脸,说,“是个好地方。”

次日,燕北使者到达京城。

大梁君臣为尽地主之谊,大摆宴席,以礼相待。

宴饮之际,燕北使团派人献上一首歌舞。一开始的音律轻松灵动,大家都不过是偶尔欣赏几眼曼妙的歌姬,可渐渐,大臣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此曲开头似在诉说男女坠入情网的绵绵情意,可渐渐,又似在哭诉阴阳相隔的缠绵悱恻,悲恸到了极致时,却居然似重现杀伐战场的荡气回肠。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一段漫长的、温柔而伟岸的感情。可这个故事在梅长苏听起来,未免有些熟悉。

这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了那个乐师身上。在一群衣着艳丽五官姣好的女人中,他本是最不起眼的;可正是他原本的不起眼,定睛一看时,便与预想中的反差巨大,说是惊鸿一蹩也不为过。

他低着头,侧脸的颌骨线棱角优美,五官绝艳,却无妖娆阴柔之感,眉眼中还有一股冷淡疏离;他一席白衣,清淡舒雅的着装更显得他似人间绝色。而他白皙的手指看似纤细柔软,却在游刃有余地在碾压人们的心。

是的,碾压。平常那些出色的乐师,总是轻易地用一双手一首曲撩拨心弦、挑逗人心,但终究只是浅浅一道水痕,划过便作罢。

可他不是。他的琴声像刀,无论轻柔还是凌厉都把握得恰到好处。都说琴音如其人,一个人奏出的音乐可以反映他的品性。而这个乐师的琴技极其出色,琴音至柔时不旖旎,至刚时不激荡,大气而坚韧,弹出这样的琴音,又有这样的风华,此人绝不简单。

如果没有这首曲子,他这样清冷的神色最多显得清高自持;可正因为他莫测的琴音,才会在他不经意的抬眸间体味到了不同。

梅长苏微微皱眉,良久,无声冷笑。

不娇不媚,冷冷清清,自有傲骨;而其情之深深不见底,硬生生将一种隐晦的仰慕变成一种令人怜悯的倔强来。

梅长苏冷冷扫一眼萧景琰,那人却如同感应到般,平静地看向他。然后梅长苏满腔的怒火就这样轻易地被萧景琰眼里的淡漠浇灭了。他忍不住看了看枢正,有些无奈,觉得年轻就是稳不住。枢正眼里的怒意未免有些明显。

“实在妙哉。”萧景琰看了看那个乐师,说,“燕北真是人杰地灵啊。”赏赐之后,便再无下文。燕北使臣谢恩后,不急不缓地笑着说:“吾主听闻梁王偏爱音律,特意将我燕北皇宫最出色的乐师与歌姬献与陛下。这乐师虽在燕北成人,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梁人。今日有此机缘,便是送他回到故土了。”

梅长苏闻此心里嗤笑,这水牛什么时候对音律情有独钟?不过是去年为了讨好他,不论是古琴还是乐谱都大张旗鼓地搜集了一番。

萧景琰看了那个乐师好一会儿,扬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歌姬就不必了,我大梁多得很。既然这样出色的乐师是大梁人,便留下吧。”

宴席最后,燕北使臣向梅长苏敬酒,道:“吾主特意让我向太师问安。”

梅长苏淡淡一笑:“多谢。”

“太师觉得,这曲子弹得如何呀?”使臣说这话时眼里的笑意渐深,“其实此曲源于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说的是燕北皇族,曾有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太祖慕容年和太祖皇后源氏。源氏不过年仅十六便不幸逝世,两人阴阳相隔,太祖夜夜思念,祈求上苍将心爱之人归还。不想多年以后,上天垂怜,让死去的源氏重返人间,回到太祖身边,助他完成霸业,流传一世英名。”

“不过是因为那女子与源氏有几分相似,又有不下男子的经天纬地之才,慕容年才以此为借口,将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捧上后位罢了。”梅长苏微笑摇头,唏嘘道,“此女为夫君奉献一生,到头来却不知自己是个替代品,实在可怜。”

使臣听梅长苏对慕容皇族出言不逊,也没有表现出多大不满,只是悠悠地说:“那又不知,于梁王而言,太师又是谁的替代品呢?”

照此看来,慕容固纵使怀疑他是林殊,也不过是大胆臆测,没有证据。

梅长苏微微挑眉,像是真的听不懂般,笑意平静而深不见底,开口时倒是有几分真诚:“哦?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替你去问问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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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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