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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惜命 三十四

三十四

 

秋猎将至,梅长苏特意做了一套弓箭,黎刚送到他手上时,说:“宗主,甄平已经在回京的路上。还有,廊州那边,有消息了。”

“哪里的消息?”梅长苏接过弓,漫不经心地说。

“献王。”

梅长苏原本慵懒的神色微微一敛,说:“哦?查出来了,哪里?”

“御林军。”

梅长苏摩挲着弯弓上的纹路,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何明请安的声音。他朝黎刚挥了挥手,就看见萧景琰进来了。

“你要拿这个去猎场吗?”萧景琰顺手就拿起那把弓一拉,居然轻而易举级拉了一个满月,表情渐渐不自然起来:“这……这弓,挺好的。”

梅长苏不过笑笑,接过那把精致的弓,用力地拉了个半弧,说:“确实挺好的。”

黎刚行李告退,萧景琰讪讪地说:“小殊,我……”

“无事。”梅长苏饶有兴致地仔细看手上的弓,说,“我自己知道自己,力气是不能和以前比的。我都不介意,就别让我来安慰你了。”

萧景琰抿了抿唇,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让人把定制的盔甲呈上来:“秋猎不比三月,可不是只会注重仪典。两年未曾举行如此大规模的狩猎,皇家子弟对此兴奋异常,届时说是大开杀戒也不为过。流箭总会有的,你……”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梅长苏拿起盔甲,边看边道:“这夹层里面是金丝软甲吧,有劳陛下了。不过,比起我这个不起眼的太师,皇帝陛下您,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啊,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

萧景琰轻笑:“御林军都是吃素的吗?”

梅长苏也笑了,说:“你这样说,倒让我有些期待了。”

 

不日,皇宫贵族和朝廷重臣都随从皇帝一同启程前往西郊猎场,整齐威武的队列,浩浩荡荡地彰显着大梁日益强大的国力。

因为皇后身体不好,萧景琰并未携带后宫之人。倒是不少官员都携带家眷,一路上不少随行少年都兴致勃勃,每每停驻休息时都会骑马疯闹一阵,看得梅长苏心下感慨:“年轻就是好。”

“大人,陛下有请。”一个侍卫传话道。

“知道了,我现在去。”

梅长苏走到皇帝的轿辇前,就看见萧景琰撩开轿帘下了轿辇,对他点点头:“太师,列队停驻休整,就陪朕走走吧。”

“是。”

两人走进无人的树林时,萧景琰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与梅长苏并肩而行。梅长苏四处环顾,把手伸到萧景琰的衣袖之下,牵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你脸色不太好。”

梅长苏轻轻摇头:“颠簸的厉害,也是没办法。走走就好了,没事的。”

“好吧。不过这么说来……也很久没有与你一起来外面走走了。”

“是啊。”梅长苏轻笑,牵着他来到一条小溪边,“你看,宫里哪有这般生动好看的水。”梅长苏一时兴起弯下腰去捡河边的石子儿,萧景琰只能站在高一点儿的地方扶住他。见梅长苏的衣摆蹭到了灰,萧景琰便蹲下去帮他把脏东西拍掉,起身时,随着梅长苏的视线看去,却什么都见不到了,刚开口想问,就见几只鸟儿扑着翅膀从那处草丛里飞出来。

“怎么了?”萧景琰微微敛眉,“有人?”

梅长苏摇摇头,说:“也许是我多想了吧,你知道,我现在的耳朵也没有从前灵敏。”

萧景琰抿了抿唇,不接他的话,说:“这次秋猎,太师可有什么目标?”

“大概可以打几只兔子回来。”梅长苏说着有些没劲儿,“不过我又何必要与几只兔子为难呢?到处走走看看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几天练的箭法也不怎么样。”

萧景琰的表情有些僵硬,说:“小殊……”

“怎么,陛下不说,我就会以为陛下不知道吗?”梅长苏缓缓道,“箭法这些东西,本就急不来的,不好就不好了,又不指着我上阵杀敌,没什么。”

“小殊,别这样说。”萧景琰蹙眉,眼里的无奈有些伤感。

梅长苏低头浅笑,道:“都当皇帝这么久,怎么就总是在这些事情上露出这样的表情呢。”他平静地说:“景琰,无需这样。我知道你怕我难过,我也确实……曾经因此很难过。因为只要在你面前,我与林殊所不同的种种,都会提醒我失去过什么。”

“可是景琰,现在不同了。”梅长苏抬头看他,眼神柔和坚定,“现在是你萧景琰的天下。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你记住了吗?”

萧景琰怔怔地看他,颤了颤眼眸,偏过头去,难得地笑得内敛:“怪我,尽说些傻话,拖累你了。”

梅长苏挑眉:“但还是有想要的猎物的。”

萧景琰握紧他的手,凑近他:“想要什么?”他说这话时压低了本就低沉浑厚的声音,温柔溢出来,带了些哄孩子的耐心。

梅长苏迎上他的眼睛,笑了:“狐狸。飞流去琅琊山前,我曾应了他给他一定狐皮帽子。陛下给我的飞流猎只狐狸吧。”萧景琰难得听他提点要求,忍不住高兴地去揽他的腰:“好。”

“时间也差不多了,回吧。”

“不舒服要说,要不你骑马也行,我再派一队护卫给你……”

“那不是快赶上你这个皇帝了?像什么话?”

“哎,这种时候,总是会想起飞流的好来……”

梅长苏下马车的时候,已经被颠得脸色发白。每次大型田猎开始之前,帝王总要亲自射出箭矢,举行仪式。所以等到了猎宫,大家都迅速整顿,为开始的仪式做准备。

为大臣们安排房间的时候,梅长苏和萧庭生安排在一个院子,就在皇帝别院外头。萧景琰去看庭生时,走到梅长苏的房间,对他说:“你累了先睡一会儿吧,待会儿开始了就叫你。”

梅长苏本想拒绝,可身子实在难受,就听萧景琰的话去休息了。可等他醒来,居然已经天黑了。

梅长苏愣怔了一会儿,起身轻声喝道:“怎么不叫醒我!”

黎刚拱手讪讪道:“回宗主,是陛下的意思。”

“他!他……他闹什么。”梅长苏原本有些愠怒,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和缓。他下了床整理一下衣襟,道:“带我去向陛下请罪吧。陛下还在猎场吗?”

“这个,我去问问。”黎刚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了,“宗主……”

梅长苏正把发髻解下一些重新梳好,手就这么抬着,一扭过来就看见萧景琰进来。

“你……”梅长苏有些尴尬,手要放不放的,而萧景琰只是轻笑出声,在梅长苏不满的目光下走过来,又把他按回椅子上,朝黎刚摆摆手。他站在梅长苏身后,大掌裹住梅长苏的手接过那几束青丝,边为他束发边说:“生气了?”

见梅长苏不理他,萧景琰又问了一遍。

梅长苏只是轻叹:“在陛下眼里,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何出此问?”

“猎场上的男儿精力充沛,不少臣子精通骑射,急于表现;而我到达猎宫时已经精疲力尽,且不善箭术,在猎场上逞能又是何必。我究竟是一个多么刻薄的人……才会因为这些生气呢?”

萧景琰眨了眨眼,才说:“你刚刚分明是生气了的。”

“有点,但是很快就不生气了。”梅长苏拿起铜镜照了照,说,“看前面还好,后面就不知道了。你这么久不给人束发,倒真有点不放心。”

“我看就很好。”萧景琰认真地说。

梅长苏没忍住笑了,说:“庭生呢?”

“在外面和许世子一起烤肉呢。”萧景琰笑着搂他,“朕为爱卿猎了一只皮毛很好的狐狸。”他的眼睛很亮,似乎在等梅长苏说些什么。

梅长苏无奈一笑:“去吧,去看看陛下猎的狐狸。”

“还是……回去再看吧,血淋淋的。”萧景琰发现自己是得不来表扬了,讪讪地说,“还没用膳,我烤了点鹿肉,去吃吗?”

“我们……”

“在没人的地方。”

梅长苏慢慢地微笑:“好啊。”

等他们走到无人的草地,天已经完全暗了。

“这是你自己烤的?”

萧景琰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太久没出来做这些事,怕烤的不好吃。”

梅长苏用匕首割下一块肉,吹了吹,直接塞进萧景琰嘴里,问:“怎样,比你烤的好吃吗?”

萧景琰被烫得直呼气,好不容易把肉吞下去,用舌尖顶了顶口腮,看起来像鼓起了脸,没好气地说:“你现在净懂得为难我。”

“真烫到了?”梅长苏不大好意思地凑过去,“张嘴我看看?”

“黑灯瞎火的,看什么看?”萧景琰本来不在意,可见他凑过来了又不想把人放走,朝背对着他们老远的护卫看一眼,搂紧他说:“看是看不到的,你感受一下?”

梅长苏一下猜到他的意图,推开他道:“感受什么!还有人呢!”

“那么远……”

“还吃不吃了你!”梅长苏一把推开他,因为休息好了,力气还不小,一下将人推翻在地。

他们闹腾着吃完了肉,梅长苏说要骑马,萧景琰就殷勤地牵了一匹马来。

“就一匹?”梅长苏对上萧景琰隐着兴奋的眼睛,扶额,说:“你呀……我们虽说是出来散心,也不能这么……”

“怎么?”萧景琰语音上扬,听得出心情颇佳,“爱卿不愿意与朕同骑一匹马吗?”

“萧景琰,你还要不要脸?”梅长苏笑着抢过他的缰绳纵身跃上马背,萧景琰却也不输他的速度,一起上了马将人搂紧,在他耳边说:“你可别想跑!这马跑的不是最快,却是最强壮的马了,不会被骑坏的。”

梅长苏听着他甜蜜的耳语,忍不住哈哈大笑,猛地一甩缰绳一夹马肚子,喊道:“陛下可得抱紧我!别摔下去了!”夜风在这时刚好吹得更猛了,萧景琰也听话地抱紧梅长苏的腰,在夜风中仰天大笑。

他们的笑声一个浑厚一个清朗,混在呼啸而过的夜风里,仿佛将一切一切都带回了二十年前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梅长苏回头看了看萧景琰,发现月光之下的他,和从前居然并无不同。他的胸膛,他的声音,他的神情……居然和从前一样,没有丝毫不同。

为什么呢?

梅长苏轻唤:“景琰……”可刚开口,只听见马儿一声嘶鸣,他的身子就随着马的急刹骤停猛地往后仰,后脑一下砸在萧景琰怀里。等他回过神来,萧景琰已经调转马头飞快地往回跑,不等梅长苏问话就又被萧景琰一压,几乎是在趴在马背上的同时听见“嗖”的一声,一根箭矢从头顶飞过。

慌乱之中,梅长苏的头发散了一些下来。梅长苏的发髻散了,发丝在明亮的月光之下凌乱飞扬,在忽而加大的夜风中刮过萧景琰的脸,微微刺痛。

萧景琰心一抖,搂紧了梅长苏,低声道:“不怕,前面的护卫已经赶过来了,再撑一会儿……呃嗯!”

“景琰!”

“保护陛下——”御林军从前面冲过来很快就将两人团团护住,等梅长苏反应过来,满鼻子的血腥味让他的心狂跳不已。

等蒙挚带着太医赶来为萧景琰查看伤口时,萧景琰对他笑了笑:“没毒的,不怕。”他也不顾忌这么多人在,就这样温柔地轻声哄他,紧紧捉着他的手不放。梅长苏咬紧牙盯了那人的伤口一会儿,狠狠地瞪一眼萧景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陛下,人抓住了,今夜必会盘问出东西来。属下等保护不力,往陛下责罚。”

萧景琰看一眼蒙挚便继续盯着梅长苏的侧脸,道:“起码今天的网收了,将功抵过吧。”

等一行人回到猎宫,众人都告退以后,梅长苏看也不看萧景琰一眼就转身回房间去。萧景琰摸摸鼻子,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

“陛下?”李从见到萧景琰臂上的绷带慌里慌张地迎上来,又为难困惑地朝梅长苏的方向看了看。萧景琰转身道:“回房吧。他会再来的。”

梅长苏刚走到房门口,甄平和黎刚就迎上来:“宗主,陛下可是出事了?刚刚外面好像很多人。”

“是,遇到刺客了。”梅长苏沉着脸说。

“宗主没事吧?”甄平急切地问。

“你看我不是好得很?陛下伤着了。”

“可是很严重?”黎刚说这话时有些试探。

“你见我都回来了,严重什么?”梅长苏没好气地说,“你们都在门外,有什么事吗?”

“枢大人来了,等了您好久,我就先让他进去坐着等了,毕竟枢大人与宗主平日私交还算……”

“好了,你做的没错。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枢大人他……神色不太对。”

梅长苏脚步一顿,说:“知道了,进去吧。”

“宗主!您的头发……”

梅长苏抬手一模,后脑的头发松散了几缕。他想到什么似的不耐地皱眉,凝眸片刻,自言自语:“罢了。”

黎刚随梅长苏进屋,甄平则守在门外。

走进房内,梅长苏微笑看着迎上来的枢正,道:“久等。”

“无妨。”枢正刚笑着行了个礼,还没坐回座位上,就瞧见一向严谨的梅长苏发髻散乱,问:“怎么了?”

梅长苏抿了抿唇,道:“从马上摔下来了。若大人不介意,容苏某进内室整理一下仪容。”

枢正愣怔片刻,说:“太师没有受伤便好。请。”

等梅长苏整理好出来,也不多寒暄,问:“枢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枢正的笑容一顿,抿一口茶,才说:“我刚刚求见陛下,说是回来以后又外出了,却不知道行程。而大人,听说也刚刚好也是在那时候外出的。”

梅长苏与黎刚对视一眼,微微摇头,黎刚便安静地离开房间。等听到关门的声音,梅长苏自嘲一笑:“枢大人,你我也算是朋友,想说什么,便说吧。”

枢正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梅长苏,道:“太师,要让我先说吗?”

梅长苏没有看他。

枢正冷笑一声,语气苦涩:“今日,我看到了。”

梅长苏看他一眼,说:“今日早晨在来猎宫的路上,那个小树丛里,是你吧。”

枢正猛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梅长苏,良久,他将颤抖的拳头藏在袖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说:“枉我还以为……你会解释一下。”他看向依旧一脸风轻云淡的梅长苏,道:“一旦东窗事发,陛下一世英明便会沾上污点,此事违背人伦纲常,实在过于荒谬!太师身为人臣,就是这么对陛下的吗?”

梅长苏终于看向他,他脸色冷淡地凝视了枢正片刻,在枢正的表情变得有些愤怒的时候说:“枢大人,是以什么立场来与我说这件事呢?”

“什么?”枢正的表情僵了僵。

“我在说,枢兄。”梅长苏放下茶杯,换了个称谓 ,“你是在愤怒,还是在嫉妒呢?”

“梅长苏!”枢正猛地站起来,攥紧了拳头死死盯着他。

梅长苏轻叹:“你这般聪明,陛下又从不避讳你,应该是早就有所察觉。今日不过是肯定了你心中所想,又何必这样震惊?不过是你一直不愿意相信,希望这是你的错觉。”

“可是枢大人,你看到的,就是事实。”

枢正惊讶地说:“你承认了?”

梅长苏好笑:“不然呢?我刚刚有在否认吗?还是说,你以为,我会给你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枢正颤了颤嘴唇,轻声道:“你……你怎么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地……那是陛下,那是皇帝啊!”

“对我来说,他是萧景琰。”

“太师慎言。”枢正回过神来,“陛下的名讳……”

“枢大人。”梅长苏淡淡打断他,“不必自欺欺人。我与陛下在一起这般久,我们的关系到了哪个地步,你又不是三岁孩童,还要我一一说明吗?”这话说得过于露骨,坦荡得让人惊诧了。

枢正愣怔地看了梅长苏片刻,自嘲冷笑,喃喃自语道:“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坦诚。梅长苏啊……我总是在低估你。”但他一抬头,又像捉住了什么希望一样说:“可陛下的后世英明,你就真的不管了吗?”

梅长苏道:“他自己都不在乎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在乎呢。”

“太师此话差矣!为人臣者,不就是应该……”

“枢大人此刻,仅仅是作为臣子来和我说话吗?”梅长苏再次打断他,而这次的不耐有些明显,却还是带着笑,“你与我的心思,差了多少呢?”

枢正震惊地看了看他,回避他的目光,道:“你这话……是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

枢正慢慢地转头,看着紧闭的门,良久,长叹一声。他半眯起眼,脑海里浮现出今日一早看到的画面,嘴角微勾:“梅长苏啊……”

他看见,那个天下最骄傲的人蹲下为梅长苏拍去灰尘;那人的动作一气呵成,温柔自然,仿佛这种事情已经做过无数次。可那是陛下啊,那是个在他心中恍若神灵一样、承载了千万人至高无上敬意的人。

然后,他表情木然地说:“你太聪明了。”

“所以,枢大人打算怎么办呢?”

“即便我对陛下……可我,不会让陛下因为我而英明受损。太师,你一向懂得权衡利弊。”

梅长苏轻笑,道:“权衡利弊,陛下也很懂得。那你为何不劝劝陛下呢?”

枢正垂下眼睑,掩去微颤的眼眸,攥紧的拳头松开了。他本想义愤填膺地与梅长苏辩驳一番,可事到临头,才知道不必,因为梅长苏已经看穿了他,他唯一的道德制高点已经坍塌。而陛下……枢正闭上眼,心里有些痛恨梅长苏的残忍。

为什么不去劝陛下呢?

梅长苏没有说,但是他们都知道。因为萧景琰心里的人的不是他……这般简单易懂、都不需要宣之于口的事情。

房里突然安静了。梅长苏倒了杯茶,说:“要再喝一杯吗?”

枢正轻声说:“你是打算毁了他吗?”

梅长苏微微皱眉,想了想,道:“枢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枢正抬眼看他。这是梅长苏第一次直呼其名。

“我们的陛下,看起来很强大,除了国事,对其他一切都很冷漠。”梅长苏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说,“可是他的血,和军人一样是滚烫的。而我,于他,是除了江山的全部。你明白吗?”梅长苏明明是平静的,淡雅的,可此刻,他幽深的眼底居然显出从所未有的倨傲来。

枢正瞪着梅长苏的眼神渐渐苍茫起来。他没有斥责梅长苏这话的大逆不道,他只是别过脸,生硬地说:“这只是你的说法。”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他的背影仍是冷静,步伐却已慌乱。

梅长苏看了看再次掩上的门,饮尽手中的茶水,过去把门打开,对门外的黎刚说:“走吧,去看看陛下。”

枢正知道是迟早的事情。可他毕竟太年轻,演技还不够火候;他看萧景琰的目光那般炽热,又哪里瞒得过有心之人?

萧景琰啊……梅长苏心中长叹。

“大人。”到了皇帝的住处,李从在房门前对他行礼,侧个身,等他进去就把房门掩上。

门已关上,原本端坐在主位的皇帝就立马站起来凑到梅长苏身边,有些讨好:“你来啦。”然后他还歪了歪脑袋去看梅长苏的后脑,说:“头发梳好了?我久不为你束发,手艺确实生疏了,颠簸一下就散了。”

梅长苏不理他,只是轻轻抬起萧景琰的手,看了看他的手臂,说:“看来确实是无大碍,一时半刻死不了。既然无事,那我便回去,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长苏……”萧景琰无奈地攥住他的袖子,“朕不是有意瞒你。”

“哦?”梅长苏微微一笑,“难不成还是无意的?”

萧景琰将他的手捂在自己胸口,说:“不是什么大事。你难得出来一趟,玩得尽兴些好。”

“不是大事?”梅长苏想把手甩开,可掌心贴在他胸口处的温暖和细微律动,让梅长苏那点火气消下去了些。但他依旧板着脸说:“那什么才是大事?等箭穿过你的胸口吗?献王在你的军队里安排细作想要谋害君上,这都不算大事,萧景琰,什么才算是大事!”

萧景琰将人拉进怀里,梅长苏却不依,隔着他的胸口说:“不必拿你那套哄我,不管用!”

“如果告诉了你,你必定也是要掺和进来的。”萧景琰叹一口气,道,“不过,经此一事,我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了。”

梅长苏狐疑地看着他,却听他说:“我本以为这点宵小,我自己可以解决。可今天……出乎了我的预期,他们居然可以逃过蒙挚亲自布下的防护跑到我的身边来,差点伤到了你。如此看,还是事前和你说了会好一些。”萧景琰别过脸,神色有些沮丧,道:“总不能让你因为我的无用而受伤。”

梅长苏听了,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了他良久,总是不忍心再骂他,万般无奈地说:“今天事情的重点不是我,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被你连累吗?你就不能先想一想和我无关的事情,说一说更关键的?献王的事情你要怎么做?今天的事情是你事前安排,中途出了差错,还是一直在暗中堤防有所疏漏?”

“御林军有他的奸细,蒙挚故意将他们安排到了我的随从兵将中。等他的人出手,便可以抓活口,拿证据,定罪。”萧景琰淡淡地说,“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还是要找蒙挚说一下御林军的整治了。”

梅长苏摇摇头,说:“仅仅是这些吗?”

萧景琰迟疑了一下,看向梅长苏:“我怀疑,他和燕北的人有所勾结。但这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陛下从什么地方怀疑呢?”

“我……”萧景琰犹豫了片刻,说,“我说了你别生气。”

“皇帝有些自己的势力没有告诉我,着实犯不着为此生气。”梅长苏轻笑,“江左盟的事情我也不会事无大小向你汇报的。”

萧景琰摇头笑道:“看来,梅宗主已经查到了。”

说到这,梅长苏微微皱眉:“此事我也有不妥。本以为此次秋猎阵仗颇大,御林军定会严加防守,我又带来了江左盟的几个好手,实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他们应当不敢轻举妄动,就打算秋猎回来以后再和你说。只是没想到你有这一出。”

萧景琰知道梅长苏是消气了,边去握他的手,边给自己倒茶:“是燕北无疑?”

“是。燕北新帝,慕容固。”

萧景琰疑惑道:“你不是曾经有恩于他?他和我一样得你助力才有幸荣登大宝,怎如此不念旧情?今日,也不见他们有顾忌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梅长苏笑着摇摇头,看向萧景琰时眼里的无奈带上了温柔,“虽说是我助他夺得储君之位,我也未必没有从中获利。后来助你夺嫡我也曾借助过燕北的势力,也算两不相欠。时间一长,便也什么交情都没有了。”

“哦?”萧景琰挑眉,“你从前到金陵之后,仍有与他联系过吗?”

“五年前,我养病时他亲自来找过我,请我去燕北助他。我拒绝了,从此再无交集。”

“五年前……”萧景琰思索片刻,道,“你不是正晕着吗?哪里有功夫应付他?真是心胸狭窄之人。”他面露不虞,真心地为梅长苏不忿起来。

“你……又何必如此认真。”梅长苏看他一副护短的模样,心中微动,“他要伤的可是你,净想着我做什么。”

“慕容固当知道献王不堪大用,翻不起大浪。他料到这次事成的可能性极小,只是看我们兄弟相残,乐见其成。”萧景琰皱眉,“此次秋猎回朝,燕北的使臣就要来了。近年燕北明面上一直对大梁十分友好,也是忌惮长林军,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如此说来……他明知你病重,找你做什么?”

梅长苏张了张嘴,却换了个话题:“刚刚枢正大人来找我了。”

萧景琰只当他不愿再提过去病榻缠绵的日子,便不再深究,随口问:“他找你做什么?”

“你我的事情,他知道了。”

萧景琰喝茶的动作一顿,淡淡地说:“才知道吗?”

梅长苏无奈道:“我知道你没打算瞒着他。不过……”梅长苏微微挑眉,“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回应他的吗?”

“别人我可能会担心,偏偏枢正,我不担心。你与他向来不对头,他说什么你都不会屈服的。”萧景琰神色坦然。

梅长苏一愣,有些恼:“你早就知道他对你不一般,对不对?”

在旁人看来,梅长苏与枢正经过赈灾一事交情确实是不错的,纵使是梅长苏本人,偶尔也是这么觉得。不过大抵因为知晓对方在觊觎自己的所有物,梅长苏与他到底是无法交心。

“好啊,枉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反应迟钝,不想是乐得坐山观虎斗是吧?”梅长苏直言不讳,“你知道他心悦你,知道他定会来警告我的。”

萧景琰笑得无奈:“你又气什么?”

梅长苏一见他笑就更加恼火,不悦道:“你随着一个心悦你的人来说教我,我是该高兴吗?”

萧景琰满脸无辜:“他心悦我,与我何干?难道我会因为他心悦于我,便不再继续重用他吗?这与我将你派去赈灾是一个道理。太师,朕……可是个公正的皇帝啊。”他说的风轻云淡,微勾的嘴角越发显得狡猾。

“你……”梅长苏一时说不过他,觉得自己为这种事气恼不免有些幼稚,可咽不下心中那口气,只不再看他。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又怎么会乖乖地被他说教呢?”萧景琰走到梅长苏面前,握住他的肩,口气认真起来,“我只是想借他提醒你而已。小殊,以后,你应当如何面对像枢正一样想要来说教你的人?”梅长苏抬眼一看,却见萧景琰严肃的眼神里隐含着期待和不安,瞬间明白过来。

梅长苏抿了抿唇,撇下眼,不自在地说:“刚才,我和他说……我和他说,我是你萧景琰除了江山的全部,我还说,是你死皮赖脸地要我陪在你身边的,让他有本事就来说教你好了。”

萧景琰微微一怔。

“我头一次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却也觉得痛快得很。”梅长苏再看向萧景琰时,没好气地叹道,“不必担心我以后会说什么为了保全你的名声而离开你的鬼话。这种负心人说的东西,要说还是你来说吧。我是再也不想说了。”

“怎么,陛下可满意?”

萧景琰眨着眼睛抿紧了唇,片刻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一把将人抱进怀里,说:“嗯,有些长进。”

梅长苏却不打算轻易饶了他,用力一捶他的背:“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喜欢你的?”

萧景琰长叹:“这种事情,哪里说得清楚?日子长了就知道了。”

“这样看来,陛下还是很享受嘛。”梅长苏推开他,边笑边胡说八道,“陛下若是喜欢,我也是可以考虑一下,让枢大人也当一回奸佞,侍奉你呀?”说到最后,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得萧景琰头疼。

“小殊,你别闹了……”

“我分明是为陛下分忧。”

“好了好了,别气了。”萧景琰知道梅长苏分明就是消气了在拿他玩儿呢,可也只能顺着他的意,跟过去搂他,不想却被梅长苏踩了一脚。

“梅长苏!你踩我作甚?”萧景琰一气总会喊他“梅长苏”。

“我还不能踩了?”

“真当我受伤了就治不了你是吧?”萧景琰没了耐性,一把将人扑到在软榻上,没等人缓过神来就吻上去,梅长苏只是敷衍地挣扎几下,一个用力,就翻身将萧景琰压在身下。一吻终了,萧景琰笑着调侃他:“难得爱卿体力如此好,今夜将主动权给你,如何?”

梅长苏没好气地红着脸瞪他:“明日不狩猎了?”

“你又不用狩猎的,保存那么多体力作甚?”萧景琰抬手抚上他的脸,又撑起半边身子去舔梅长苏的耳垂,低着嗓子说,“我可是受了伤的人,你得温柔点儿。”

梅长苏今晚本没有心情与他颠鸾倒凤,可一对上他的眼睛,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了。萧景琰的眼睛总是和无云夜空一般,幽深浓情,隐约有几点星光,引人一探究竟。梅长苏舔了舔下唇,也小心地弯下身子去吻他的侧颈,将他受伤的那只手放到一边,再十指交扣。

次日一早,萧景琰仍坚持为梅长苏束发,保证这次的发髻绝不会再轻易地散落了,还大言不惭对不耐烦的梅长苏说:“你懂什么,这叫闺房之乐。”

梅长苏眼角一抽,问:“谁说的?”

“夫妻之间,这种事算的什么?”萧景琰一脸严肃地为梅长苏戴好玉冠,满意地说,“你我既要过一辈子,总得做一些一辈子该做的事。”

梅长苏也懒得再与他辩驳。

这天日头不大,秋风飒爽,实在怡人。

萧景琰在猎场地势偏高处摆席而坐,两侧都是没有上猎场的官员及家眷。狩猎场上,不少年轻将军和贵族子弟都大展身手。远远瞧见萧庭生又将一头鹿射中,枢正咧嘴一笑,问:“陛下今年要给什么彩头呢?”按惯例,每年猎物最多的人都可以得到一个好彩头。

萧景琰闻言,放下酒杯,笑道:“朕还没有想好,左右离秋猎结束还有些日子。不如各位爱卿给朕一些建议吧。”

众人有说金银钱财的,有说珍稀宝物的,更有说赐姻缘的。

而沈追笑呵呵地说:“依臣看,还不如直接给那狩的猎物最多的人一个心愿好了,简单,又实在。”

萧景琰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转头,说:“太师以为如何?”

众人的眼睛都盯着梅长苏,心知肚明只等需他一个决断。

梅长苏心里轻叹,笑着说:“臣以为,沈大人说的不错。”

萧景琰大手一挥:“好,便如沈卿所言。”




三十五在合集后面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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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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