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零00松鼠 —

【靖苏】惜命 · 南巡 九

争辩一句

苏苏没有崩!哼!【我不管我就是有人宠我任性略略略~】

好了抽完风,一下是正文


 

是夜,黎刚进了梅长苏的房间。

“宗主,金陵来消息。一切正常。”

“是吗……没有异动?”

“没有。”

梅长苏轻轻一叹:“没有最好了。”

这次在船上外人甚多,低调起见,都是每人一个房间的。自然,若是萧景琰想和梅长苏待在一起,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如今两人冷战,自然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见黎刚欲言又止的模样,梅长苏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王安的下属已经压到金陵了。此案大理寺公开审理,安亲王已被软禁在府。您说……如果将来真的……陛下会怎样?”

梅长苏无奈苦笑:“南下前,我曾问过陛下这个问题。陛下的意思是……各看本事吧。”

“陛下倒是狠得下心。”黎刚撇撇嘴。

“当一个皇帝,哪里可以没有一颗冷硬坚强的心?”梅长苏缓声道,“陛下只是一个普通人,如何顾得了天下所有人呢?”

“那宗主你,难道就不是一个普通人吗?”

“是啊,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所以,我竭尽全力,也只能把事情争取到这个地步而已。”梅长苏轻轻一叹。

黎刚小心地看梅长苏的神色,说:“陛下这几日以来,说话是说话了,可是不生气也不高兴,不板脸也不笑……我从未见过陛下这个样子。您看……”

梅长苏摇头一笑,有些无奈:“还有得气呢。”这么说着,倒是看不出他有多少难过。见他如此,黎刚也不再多言。

 

两日后途经一座小镇,商船沿岸停下一天,以补充船舱内的补给。船上的旅客或商人纷纷也下船采买东西,顺便透透气。萧景琰和梅长苏一行人自然也下船,在码头附近走走。

这做小镇叫古集镇,百姓挺多,相比于上游的平城,这里整体的环境都十分朴实简陋,看得出并不富裕。众人在街巷上慢步走着,梅长苏走在萧景琰身边,各自安静地看街边小贩买的东西,走着走着,梅长苏就落在了后面。等他加快步伐走回萧景琰身边,就发现萧景琰手里拿了根糖葫芦,似乎是刚刚买的。他手上的纱布已经摘了,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痂。他正踌躇是否要开口询问,萧景琰就感应到般转过来,他看了看梅长苏,眼睛闪烁了一下又恢复如常,神色似乎有些刻意的冷静,他淡淡地开口:“买了不想吃。”

梅长苏眨了眨眼,心领神会地接过,抿了抿唇,眼神柔和下来,道:“那我吃。”

萧景琰递给他以后立刻转过头,背着手,继续四平八稳地走路。

梅长苏难得不忌讳,在街上拿着糖葫芦边走边吃。许是顾忌人多,他吃得很慢,吃相好看是好看了,可大热天的糖浆融化得很快,吃着就很不方便。

这时听萧景琰说:“前面有家茶馆,歇歇吧。”

梅长苏坐下以后,店家就眼尖地给他拿一个碗把糖葫芦装着。萧景琰喝着水不说话,众人也不怎么敢出声,只是小声交流两句,倒苦了一时没注意和两人坐一桌的蒙挚,尴尬得要命。

突然,听见店外一阵笑闹声,跑进来几个孩子喊道:“发馒头了发馒头了!慈安堂发馒头了!晚点还有布匹呢!”原本正打杂的两个小孩立刻就放下手里的抹布看着掌柜的,那掌柜也大手一挥,随后朝后堂喊:“慈安堂发馒头了!去后巷那里告诉老拐秦和雷大爷他们一声!”

小二正给他们上茶,梅长苏笑着问了句:“这儿有慈安堂?”

慈安堂是一个专门接济穷苦百姓的机构,五年前便开始在大梁全国推行,由官府督促,派专人负责。它的管理形式有点类似郡与县之间,每一个州郡都有一个负责的据点,从而调配每一个县城的慈安堂所需要的资源。顾名思义,慈安堂有些慈善的成分,除了朝廷每年的资助,慈安堂的主要物资来源就是全州富豪乡绅的资助。在很多时候,富商想要搏一个好名声,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往慈安堂送东西。送往州郡里,自然就在上流富商中有谈资可说,实诚一点送往县城里的,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那小二本就是个热情的村民,见到这气度不凡的公子好声好气与他讲话,顿时来了劲,说:“可不是吗?咱们这本就穷,有了慈安堂接济,也算好过一点。起码,饿死的人能少些不是?您别看如今这里还算太平,两年前,可穷得连老鼠都见不到。”

萧景琰道:“这里靠码头,多少也能靠海做点活计,怎会这么穷?”

那小二哥儿摇摇头,道:“咱们这镇子偏僻,靠海也就打点海产,原先也是没有码头这种东西的。要不是凌王殿下……”

“对,可多亏了凌王殿下!”时辰还算早,店里并没有什么人,那掌柜也跟着来插话,“要不是凌王殿下督促郡守给我们开了个码头,还不知道潦倒到什么时候。”

那湄州郡守向来是个没用的,如此也不出奇。

“这慈安堂是五年前陛下就下旨要在全国设置的,可咱们这儿啊!您是不知道,咱们这天高皇帝远,银子都不知道给哪里扣了,要不是两年前凌王殿下经过咱这儿,哪里有慈安堂啊!”

又一个孩子拿着个大馒头跑了回来,是一张新面孔:“对啊,凌王殿下是咱们的大恩人呢!”说完,他又对那掌柜的说:“齐叔你看!这次的馒头好大,听说是平城里的老爷资助的,小五他们刚刚去,还有很多呢。”看来,是刚刚掌柜那两个孩子的伙伴。

梅长苏看向萧景琰,只见他听了以后,似笑非笑地又抿了一口水。

众人坐了没一会儿,就见又有几个客商走进来歇息。那几人一进来瞧见萧景琰,就上前笑着问好:“七爷,真巧啊。”他们乘的船算是湄州最上乘的商船了,而整条船被这人包下一半,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要巴结谁了。

萧景琰只是淡淡点头,不再说话。那人又说了几句,见萧景琰不搭理他,有些讪讪。他身旁的同伴是一个看上去四十上下、额头扁平的中年人,他向看起来更好相与的梅长苏道:“苏公子,离开船还有好些时候,不知诸位打算再去哪儿走走?”不难看出,一行人之中,除了景七,就是这苏澈最说得上话。

梅长苏礼貌地回他:“承蒙陈老板和黄老板关心。歇息完就回船上去,一天的时间,还能去哪儿游玩?”他笑意明显,却十分疏离。

那人见梅长苏搭理他,顿时有些兴奋,兴冲冲道:“苏公子别看这小镇破落,其实这儿的风景十分不错,听说前面就有一座山,来回不过半个时辰,山上的石头奇形怪状,十分奇特,不仅如此,脸树木都似人形,十分有趣!公子和七爷不去瞧瞧吗?”

梅长苏在船上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本就心情郁郁,听他这么说,便探寻地看向萧景琰。萧景琰见梅长苏煞有其事地用眼神询问他,心里面颇为无语,声音却不知不觉温柔下来,道:“那就去看看吧。”

那先来搭话的黄姓客商看上去虽是个没多少内涵的暴发户,其实也是个热心肠的人,不仅为他们雇了马车,还请来了当地一个能说会道的来带路,下了马车以后就一路上东扯西扯的,虽没什么营养,倒也让人听了放松许多。

他们要去的山其实也只是一座小山坡而已。这里靠海,海拔本就高,下了马车以后前面就是峭壁,再往前走,不远就是那座遍布奇石的山丘。通往山的路只有一条,不宽也不窄,只刚刚好能走两个人,小路右边是沙草地,再往右就是悬崖了。萧景琰看着崖边的海,加快了几步,不知不觉和梅长苏换了位置。

“各位老爷,前面就是咱们真最值钱的景观——奇石山了!这里上去啊,要走石梯,路窄,前些天还下了雨,石梯上都是青苔,最好只走一个人,宽敞些。这位爷,您看,您这右边这巨石,远看,是不是像一个举起镰刀的樵夫啊?”

“还真是啊。”梅长苏轻轻一笑,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是走在众人的最前头。他回头看了看走在身后矮自己一头的萧景琰正要说什么,却见他也饶有兴致地看那些怪石,笑道:“七爷喜欢哪个石头?”

“不过是一些石头,有什么喜不喜欢,只是少见。”萧景琰道,“你小心看脚下。”

梅长苏笑着应了:“好。”

山上的树比较稀疏,到了山腰,才看见往里面更密的树林中有一两间茅屋,不远处还有一做亭子。

那亭子挺大,刚好容下他们一行人。凉亭上的桩木看起来很新,应该是刚修葺不久的。说起这古集镇的发展,那小伙子又不可避免地提起了凌王:“那可不,要不是凌王殿下说咱们这里风景奇特可以招揽游客,咱这山附近的村民早就饿死了!这样好的皇子,我可从来没见过!”

那黄老板笑骂:“说的什么话!陛下当年还是靖王的时候,可不也是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吗?”

那个额头扁扁的陈老板插一句嘴:“是啊,前年年终祭礼,陛下不也让凌王殿下主持了吗?可见,陛下对这个儿子很是看重,自然得好好教育。”

黄老板道:“可别乱说!那时陛下病了,太子年幼,才不得不让凌王主持的。”

“看来,凌王殿下在这里的声誉很不错啊。”丛礼漫不经心地插嘴。

“当然不止是古集镇。”那陈老板说,“当年凌王殿下随太相治理越州以后,没多久,就又被殿下派来南下巡查,在东南七个州里,凡是穷人,就没有不感念的。说到底,也是陛下英明,记得咱们这些百姓啊。”

“也是,没有陛下,哪儿来的凌王呢。各位爷先歇歇吧?”那小哥儿明显是不懂这些个朝中情况,也懒得再计较,又把前头卖酒水的人叫来,笑容可掬的,十分周到地给众人每人倒了一碗茶水。

众人歇了片刻,坐下来以后就再没怎么说话的梅长苏开口道:“这位兄弟,你也喝一碗吧。”

那小哥儿笑着摇头,擦了把汗说:“不了,这山上的茶忒贵,一碗茶抵得上俺一顿饭钱。”

那卖茶的大婶笑着啐了他一口。

梅长苏说:“我给你付钱。你喝一碗吧,别回去嗓子都哑了。”他的笑容清雅,让人看了就觉得亲切。

那小兄弟道了谢,牛饮般喝完一碗水,用袖子抹了抹嘴角,感激地看着梅长苏,刚要道谢,却又猛地想起些什么,实诚道:“这位苏公子真是好人,怪不得七爷这么看重您呢!”

梅长苏这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了愣,尤其是萧景琰。黄老板等人只是疑惑地笑,起哄道:“哟,这小兄弟倒是眼尖啊!”

萧景琰回过神来,哼笑一声,也饶有兴致地问他:“哦?敢问小兄弟,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那还不明显。”那小哥儿咧着那排大黄牙,憨厚地笑,“下马车的时候您就先下,等苏公子下来了才转过头去,要是平常人来观景,下了马车都是第一眼先好奇地往山里瞧,哪有这些耐心。”

听到这里,萧景琰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勾勾嘴角,看上去还没有什么不对。

“还有,往山这边走的小路上,七爷自己走到靠近悬崖那一边,和苏公子换了位置走,不就是觉得那悬崖危险吗?”那小兄弟笑容有些得意之余还有一丝真心的感慨,说个不停,“上山的时候,七爷本是走在最前面,到了那滑不啦叽的石梯,七爷就走在了苏公子后头;旁人都是往山上看的,七爷的余光却总是往前边瞧,这不是怕苏公子摔了碰了嘛。”

那些客商笑得调侃又大胆,原本带着善意的笑声在这静谧空旷的山间顿时显得格外响亮。梅长苏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尴尬,而丛礼和蒙挚等人脸上,才真真是五颜六色——想笑不能笑,想骂不能骂,想帮着陛下圆回来也圆不回来了,只能坐在那里憋着干瞪眼。

偏偏那小伙是个心大的,见萧景琰脸色有些不自然,料想到一个大男人如此细心对待一个人,总是不喜欢在公众场合被人说出来的,还十分体贴道:“小人可不是说七爷您矫情!七爷您那都是一些下意识的举动,足以看出七爷多看重兄弟情义啊!那叫什么?读书人管这叫……兄友弟恭!对,我准没说错!”

他向来引以为豪的观察力,终于成功地将咱们这位英明神武的陛下都说得脸都僵了。

萧景琰知道,开口解释只会越描越黑,终于连最后那点勉强的笑意也挂不住。

梅长苏虚咳了一下,说:“小兄弟,该下山了。”

直到下了山,眼见天要黑了,萧景琰也再没说过一句话。

 

时辰不早,船上的物资也补给得差不多,原本的船客都三三两两地的回到船上。回到码头,萧景琰依旧冷着脸走在前面,梅长苏原本跟在他身后,正好有几个搬货的汉子经过,那些个大麻袋又大又沉,一个人不注意就往人堆里撞了一下,正正好撞在梅长苏身上。

“这位兄弟,你走路小心点!这儿有人呢!”黎刚不悦道。

丛礼也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事儿吧?”

见那汉子大汗淋漓地抱着麻袋勉力强撑的样子,梅长苏也只摇摇头,道:“你去忙吧。”等他们再看向前边,发现萧景琰没有等他就上了船了。

梅长苏见前面只有蒙挚一个人烦恼地看着他,觉得无奈之余又有些好笑。

都多大的人了,恼羞成怒起来还这么孩子气。

 

虽然直到晚膳时陛下还是绷着脸,也没有和太相说过一句话,但也许是因为白天里的小插曲,这次就连向来迟钝的蒙挚,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着急了。

晚膳过后不久,列战英便进了萧景琰的房间。

“安王已经配合大理寺一起接受调查,向来很快就会有结果。陛下,这是京中送来的折子。”列战英将一叠奏折呈上,“连着之前送来的那些,您可要忙好一阵子了。”

“不久前才好不容易让清河郡主那边的世家安分下来,如今见朕南巡,就又蠢蠢欲动,连沈追都要避嫌。”萧景琰接过翻了翻,有些不耐地叹气:“至于那些凌王不好自己决定的事情又要朕来斟酌,沈追不是在朝吗?避嫌也不用避到这种程度吧。”

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即便他与列战英算是交心,萧景琰也是极少在部下面前抱怨的。

列战英也知道萧景琰最近实在是身心俱疲,不禁轻叹:“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又向来严于律己,自然是辛苦的。”要他说,他家陛下生来就是劳碌命。自从陛下登基,他才明白,主子当个郡王也是有些好处,起码还有点休息的时间和自由。

“只是,臣有一事不明。”

“说。”

“为何陛下之前……暗中命人传话,说此案关系到江左盟的部分定要彻查?太相他……”

“若不彻查,将来被人翻了出来,还不被有心之人捕风捉影,诋毁太相名声?此时又事关他自己的部下,让旁人出手,也免得他难堪。”

列战英了悟,道:“陛下英明。不过……说起京城送来的折子,沈大人再如何厉害也不能完全猜到陛下的心思的。大梁,最终还是要靠陛下的。”

萧景琰睨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列战英低头:“臣没想说什么!”

萧景琰没好气道:“你跟了朕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臣只是觉得……陛下一次看这么多折子……太辛苦了。太相他……也许可以帮陛下研研墨什么的。”列战英试探着说。往日萧景琰一晚上看的折子比这个量要多几倍也是如此,也没听见列战英敢说什么让太相研墨的话。

萧景琰沉沉地哼笑一声,道:“这么多天,你是朕骂了丛礼以后第一个敢来给他求情的人。怎么……连你也觉得,朕没了他就什么都干不了了吗?”

列战英连忙跪下:“陛下恕罪!臣绝非此意!”

萧景琰揉了揉眉心,似是叹了口气,轻声道:“算了。没了你们任何一个,朕也成不了什么事。起来吧。”他翻了翻这些折子,见列战英还是低眉顺眼的,在列战英和折子之间来回看了几次,终于还是有些烦躁地将折子扔回桌案上。

“战英……”萧景琰缓缓开口,声音里已有了些疲惫,“连你也觉得,朕这次过分了吗?”房内的烛火被海风吹着猛烈地摇曳,映得墙上明亮的烛光影影绰绰的。

列战英沉吟片刻,道:“属下只是觉得……陛下您生太相的气,也免不得会气坏了自己。”

萧景琰听了,微微一哂:“是啊……连你都知道。朕气他,何尝不是自讨苦吃。”

“战英,你说,朕待他如何?不要只说好的。朕要听实话。”萧景琰想了想,又有些无力地补充道,“你知道,除了你,朕没什么人可以说了。”

“陛下对苏先生……自然是极好的。”列战英心中感慨,不自觉就用回了从前的称呼,“臣知道,陛下将先生……将先生看得……是心肝眼珠子一样紧要的。”见萧景琰没有不悦,他继续道:“只是属下不明白……从前先生进悬镜司,去治水,去燕北打仗,陛下即便不放心,也是放手让他去的。这次先生他……”

“你觉得,是朕大惊小怪。”

海风又吹进来,初夏的夜竟觉出了一丝冷意。萧景琰撑在桌子上,握拳顶着下巴,目光不自觉放空,已经柔和了些许。

“是啊,他从前还是靖王的谋士的时候,他是什么都敢的。而且那时朕……”那时的他,还并没有将梅长苏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

萧景琰顿了顿,说:“可是你不知道,有一段时间,他是什么都不敢的。去梁眉县那一年,他几乎一次都不曾病过,回来以后,他也很注意身体,不曾做什么任性的事情。下雪了不会在外面多待,湿冷时也会自觉泡脚,而后去燕北,若非一时大意,他也是绝不会令自己置身险境。因为那时候,他很明白,若他有任何差池,难为的是我。”他连自称都说错了。

“可这次,他竟如此肆无忌惮。”

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在意自己会为他担忧了?

梅长苏刚从梁眉县回京那天说的话,萧景琰还都记得。他说,想让心爱的人幸福快乐,也是他最大的心愿。可现在呢?他是怎么做的?

梅长苏借臣子之口来劝他,萧景琰虽不喜,却也并非不能理解。所以他明里暗里提醒梅长苏,他不喜欢梅长苏这样子,他相信以梅长苏的敏锐也定然已经察觉到他的意思。可他仍只是装作不懂。

萧景琰不明白梅长苏的顾虑,即便他猜到了些许,他也不想明白。自他登基以来,他就一直在努力给梅长苏一份没有顾虑的感情,他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朕在想,是不是因为朕对他太好了,所以他就不在乎了。”萧景琰道,“既如此,朕将那些好尽数收回来,他是不是就能明白,朕对他的好,不是谁人都能有的。”

即便这话说得凉薄,列战英也从中尝出了点苦味。也许他不如梅长苏了解萧景琰的内心,也不如沈追了解萧景琰的格局,可在感情之事,他太了解他们的陛下了。陛下这人,唯独变不了的就是他的死心眼儿。

“陛下……您不是先帝,哪里说收就能收。”

萧景琰苦笑一声,道:“是啊。说白了,朕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萧景琰知道,梅长苏并非不在意他。

相反,梅长苏很爱他。可事实是,他们本就是如此不同的人,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事作风不同,他们爱彼此的方式自然也是不同。

萧景琰心中有梅长苏,向来是把梅长苏放在第一位的。只要关系到梅长苏,他总是会先在意梅长苏的感受,然后再去考虑一切其它与梅长苏相关的人和事。对于亲近的人,他总是这样直来直去,简单鲜明,甚至有些冲动鲁莽。

而相比于萧景琰的热烈和直接,梅长苏更倾向于通过改变客观上的人和事,从而达到有利于萧景琰的目的。他习惯性想到的总是和萧景琰有关的所有利弊,然后才是萧景琰自己的喜怒。所以,他说的情话很少,做的事情很多,他冷静强大,谨慎周全,他总是通过看得见的付出让萧景琰过得更好。

萧景琰知道,梅长苏如此爱他。他们的性情如此不同的同时又需要彼此,他们各自拥有对方所缺失的一部分。可不同终究是不同,再如何互补,也多的是互相伤害的时候。

他知道梅长苏爱他是一回事,而梅长苏任意妄为令他伤心,又是另一回事。

思及此,萧景琰突然想起什么,道:“今日我上船了以后听见船下似有争执,怎么了?”

“这……臣上了船就没再见过太相。要不要臣帮您问问……”

“不。”萧景琰大胆他,“把丛礼叫来。朕亲自问他。”

“是。”

列战英离开前带上了房门,等萧景琰再次忍不住独自一人在房中叹气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愁色。

列战英虽没有说,但萧景琰又何尝看不懂他脸上的神情,那分明是在说萧景琰自己活该,谁让他这样把人使劲儿地宠?可他萧景琰又能如何呢?他又能如何!他身居帝位,也深知梅长苏的敏感,他尽心尽力无非就想让梅长苏不要有任何顾忌。如今倒好,梅长苏是不顾忌了,倒把他耍个团团转。

他明明知道自己最不喜他拐着弯说话,最怕他冒险,最恨他欺瞒,可他这次,倒是一个不落。等萧景琰戳穿他以后呢?他只是不坦诚也就罢了,他若还真只是恃宠而骄就罢了!可他最后那要瞒不瞒的样子,分明就是想让萧景琰自己去查出来他以身犯险了,然后心疼得要死,连生气也得克制着!这叫什么事儿?这叫什么事!

说实在的,萧景琰虽然本就生气,但也没到失去理智的程度,毕竟梅长苏这样冒险也不是第一次了;可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欢他冒险,不仅不好好藏着掖着还拿来显摆玩心眼儿,这又是什么意思?而他将瞒不瞒这点萧景琰平日里完全看不上眼的小破心思,在那各怒不可遏的时候简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下子就把萧景琰仅存的那些理智都烧个干净。偏偏梅长苏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萧景琰气得差点失控,简直想一巴掌扇死这泼皮!

还真是气人的时候就变回林殊了!压根儿气死人不偿命。

可他又能够怎么样呢?伤了梅长苏一根手指头,心疼的也是他自己,他又能怎样?

所以啊……他真真是拿梅长苏一点办法都没有。萧景琰狠狠地想着,又想起白天梅长苏乖巧的样子,还有那带路人说的那些话,忍不住烦躁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矮桌。

“七爷,丛公子来了。”列战英在外面敲了敲门。

萧景琰脸色一沉,道:“进来。”

丛礼低着头进来,等门关好,便恭敬地行礼:“陛下。”

萧景琰只一直一言不发,由他弯着腰低着头。

按常理,丛礼这种总是胳膊肘往外拐的臣子,是早早就要被处理了的。可丛礼不是一般的臣子。他刚过而立之年便成为中书监,靠得自然是他不容小觑的才智和能力;在朝廷中,丛礼是和蒙挚袁聪林等人一般,真真正正只属于萧景琰一个人的臣子。和沈追一样,文臣中,他是萧景琰的臂膀。而除此之外,他还是梅长苏的知交。

若没有了梅长苏,他们永远是君臣;可多了梅长苏,在某些微妙的时候,他们又不仅仅是君臣了。所以,在无关大雅的小事上,萧景琰并不介意他的臣子偏向梅长苏,只要不过分,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多年来的相处之中,即便迟钝如蒙挚,在这一方面都已经和萧景琰达成了共识。

可丛礼还没有。

见人也被唬得差不多了,萧景琰才开口:“免礼吧。”

“是。”

“知道朕叫你来干什么吗?”

“臣不知。”

萧景琰笑了笑:“你还有什么不知?上船之前朕骂了你一顿,你告诉太相了吗?”

“不曾。”丛礼一直低着头。

“哼,瞧啊,你不是很明白吗?朕不希望你告诉太相。你聪明得很,还有什么不明白?”

饶是丛礼向来冷静,也在心里捏了把汗,他想了想,道:“今日上船之前,太相被一个搬货的脚夫撞了一下,麻袋有倒刺,便不小心擦伤了手。”

萧景琰显然是没想到他突然就说这个,愣了愣,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们不是在他身边吗?”

丛礼心里松了一口气,道:“臣等……自是不如陛下周全的。”意思很明白,您自己的人,还是自己领回去照顾吧。

萧景琰听了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冷哼一声,说:“丛礼,你知道朕为什么生你的气吗?”

“臣不该替太相隐瞒。”

萧景琰语气不耐道:“那你就没想过,蒙挚瞒的东西比你多了去了,多的是他知道朕不知道的事,你怎不见朕责骂他?”

丛礼愣了愣,终于有些惊讶地抬头。

“你可知道,在此等涉及安危的事情,你替梅长苏瞒朕,不仅不是帮他,更是害他。因为这不仅令朕更加生气,也只会助长他不知好歹的性子!”说到这里,萧景琰又来了火气,“他如今已经够大胆了,还要他再大胆些,是不是等他真出了什么事你们再一起来负荆请罪啊?”

丛礼连忙跪下:“臣不敢。”他语气惶恐,心中却已明了。陛下这是在提醒他,让他以后适当地做一做内应呢。随即,丛礼心中郁卒,怪不得陛下知道得那么快呢,八成就是蒙大统领告的密!他向来以为蒙大统领是帮着梅长苏的,因此在他面前说话从来不忌讳。

萧景琰警告道:“好了,话就说到这里,以后,你自己要把握好分寸。”

“是。”

“还有……”萧景琰的语气柔和下来,却还带着点儿生硬,“让他擦药。”

这分明是神仙吵架,祸及凡人了嘛!

“臣只能尽量提醒,若太相不听,臣也是没有法子的。”丛礼突然有些不忿,大着胆子回了陛下一句,“太相近日总是郁郁寡欢,对什么事情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萧景琰被他一噎,不耐地摆手:“行了行了,你出去。”

丛礼毕恭毕敬地退出房间,刚把门掩上,他那小心翼翼的神情顿时换上了一脸释然。他刚缓缓走了几步,就转了方向。

刚进房间的时候,梅长苏的桌上刚刚摆上饭菜,显然还没开始动。

丛礼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用膳?”

梅长苏摆摆手:“刚刚黎刚去找大夫了。你吃了吗?”

“我不用了。你手没事吧?”

“一点擦伤,有什么要紧。倒是你,有事吗?”梅长苏给他倒了一杯茶。

丛礼抿一口茶,斟酌良久,轻声说:“刚刚陛下叫我过去了。”

“嗯?”梅长苏有些期待地看他。

“你知道陛下在气你什么吗?”

梅长苏浅笑,抿了抿唇,轻声道:“全部吧……你知道些什么就快说,卖什么关子?”

“陛下并不在意禁军的事。”丛礼说,“也不是江左盟的事。我是想告诉你……不必太过担心,要治病,就得对症下药。”

“如果不是那些……”梅长苏眨了眨眼,随即轻叹,“除了四方饭馆,就只能是那件事了。”

“还有什么?”丛礼顿了顿,道“方便说吗?”

梅长苏好笑地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和我见外了?”

丛礼只是撇了撇嘴。

梅长苏咬了咬唇,似乎有些心虚,慢慢说:“那天我请你帮我瞒着在四方饭馆那里的事……但是我并没有打点周全。”

丛礼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你也没法打点周全,他们与你不是相熟的,做什么又帮你瞒这种事了?本来这件事,这只能瞒到我这一层。陛下相信你我,就不会深究,可陛下若想要深查,该知道的事总会知道。那些官员与我不一样,帮你,也只会连累他们。这是其一。其二嘛……陛下若不知道,便少了一样生气的事情,可即便陛下知道了,生气也会心疼你,对其余的事情也有所缓冲。陛下知道与否,这件事都是瞒不久的,且不论瞒与不瞒都有好有不好,也没必要瞒得那么周全了。”

梅长苏轻叹:“你是局外人,自然明白我的想法。可陛下……陛下却觉得我是故意的。”

“故意的?”丛礼转了转心思,便明白梅长苏话中意思,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谁让你平日就多心眼儿,这下栽了吧?”倒是丝毫不见前几天的担忧了。梅长苏嘴上埋汰他,心里也明白,萧景琰应该已经消了点气。

丛礼确实是很讲义气,特地来一趟也只是为了让梅长苏安心,很快就要离开,临走前,他想起什么,问梅长苏:“还有一件事。从前因为涉及你与陛下的私事,我不了解,也不便多问。现在看来陛下并不在意禁军之事,既如此,你又为何非要隐瞒这么久?”

梅长苏没有回答,只是直视丛礼的眼睛。丛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很快就明白了些什么,他只是无奈苦笑:“你啊……差点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担心旁人。”

梅长苏只是笑:“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丛礼也不计较,摇头,道:“我只是希望,有人能够承你的情。”他说完,刚跨了一步,又扭头:“今夜不要太早睡。”

“为何?”

丛礼哼笑一声,气恼之余,竟是和蔺晨一样的纵容:“你都伤了,陛下不来,你睡得着啊?”

 

夜色渐深,梅长苏刚沐浴完,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谁?”

“我。”来人的声音低沉,却听得人的心忽上忽下的。

梅长苏定了定神,才走过去给人开门:“这么晚了,七爷有什么事吗?”他的笑容温和,耐心,让人挑不出一点儿差错。

萧景琰看得心软的同时又有点窝火,板着脸说:“那黄老板给我送了几套衣服,连你的一起送来了。我拿来给你。”

梅长苏侧过身子,让他进来。萧景琰也只是从列战英手里接过托盆,一步跨进房间,然后竟不轻不重地把门一踢,就把门关了,而他的表情从头到尾没有变过,实在是看着别扭极了。

梅长苏心里觉得好笑,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好脾气地说:“我看看。嗯,这料子不错,颜色也浅,我喜欢。”他拿起一件长衫拉开瞧了瞧,正要套上试试看,却被萧景琰阻止。

“怎么了?”

萧景琰很轻地握住他的手腕,闷声道:“你的手伤了哪里?”


【未完待续】



关于争议,我在另一篇文字上做了点说明。当然,纯想看文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孩子就不用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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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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