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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惜命 三十九

这个好长啊这章,但是不想停在一些会让你们想打死我的地方,还是发出来吧哈哈哈

还有,这里的文言文啊什么的,我已经尽力了,毕竟是架空背景,还请大家见谅~

眼看着这年度狗xue大戏就要落下帷幕了,大概正文几章番外几章吧



三十九

 

 

梁军大获全胜,举国欢庆。

然,喜讯传回金陵不过数日,又有流言渐起,传,梁王曾有用四座城池换回苏哲之意,不过是苏哲大难不死自救成功,那四座城池才得以保全。此事一起,之前关于苏哲乃陛下榻上之臣的流言再次被翻了出来。此次大战,十万大军出征,已损一万余儿郎,无数烈属闻此,纷纷愤恨不已,痛骂苏哲妖媚惑主;不少读书人义愤填膺,声讨朝廷此举乃置战死沙场的儿郎于不顾。

如今大获全胜却传出这种话,无疑是将梅长苏再次推到风口浪尖!原本搏着性命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有功之臣,居然就在这些充满恶意的三言两语之中,变成了祸国殃民的佞幸之流!

萧景琰闻言震怒不已,他特意将此事放到了早朝上讲,并且狠狠地发了一通火:“到底是谁散播谣言,查!给朕立刻查!刑部、大理寺一起查,十日之内给朕一个答复!太师为我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换来如此恶意中伤吗?照此以往,还有哪家儿郎肯为我大梁效忠?造谣之人实在用意歹毒,其心可诛!”

众臣慑于雷霆之怒,除了遵命,一时不敢再多说。

萧景琰的气息平复下来,冷哼一声坐回到龙座之上,开始日常议事。

政事奏报得差不多了,见萧景琰神色已归于平静,几个臣子交换了眼色,又有臣子出列。

御史大夫常务德上奏:“禀陛下,关于太师的流言,虽虚妄可笑,然,该流言已经有损天威。陛下多年不曾选秀女纳后妃,子嗣凋零,才使流言有的放矢。还望陛下充实后宫,广纳后妃,开枝散叶,以安社稷,以正己身。”

“有损天威?”萧景琰淡淡地说,“怎么个有损天威?常爱卿倒是可以说说。”

此言一出,大臣们皆暗吸一口凉气。萧景琰这么说摆明了是有些生气了。

常务德虽听出萧景琰的不满,但御史若是连这几句话都不敢说,也不叫御史了:“流言传,陛下有龙阳之好,因苏哲而冷落后宫,导致子嗣凋零。此言虽然荒谬,但苏大人在朝为官,甚至是太子之师,关系到大梁国脉。还请陛下澄清流言,以安民心。”

“以安民心?”萧景琰轻笑,“难不成,天下百姓还会关心朕的榻上躺的是高的还是矮的,是胖的还是瘦的,是男的还是女的?朕的枕边人皮相如何,还会影响今年粮食的收成吗?”

这话有了默认的意思!朝臣们心中一惊,面面相觑。

龙阳之好本不是什么罕事,但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陛下此言差矣。”常务德见萧景琰对他的话毫不放在心上,一时气急便有些口不择言,“自古男女匹配阴阳结合乃为正道,伦理纲常不外如是,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当为万人表率,怎可受此等奸佞祸害!”

“奸佞?”萧景琰脸上本就没有温度的笑消失了,冷哼一声,“苏哲在前线为大梁拼死拼活,尔等却还在金陵舒舒服服地大摆宴席!就为了这般流言将一代良臣定为奸佞?我大梁朝局,何时变得这般颠倒是非!”

“苏哲为了我大梁险些以身殉国!你们同为臣子与他一同共事,不为他维护也就罢了,还捉着这些恶意中伤流言不放,尔等居心何在!”

几个御史惊于龙颜之怒,不再帮腔,特别是昨日才在家中摆完酒席的礼部左侍郎李大人低着头快要把下巴磕到胸口。唯独常务德仍然满脸愤慨,同僚宋洁同为御史冷静得多,出列启奏:“苏大人对江山百姓所贡献,吾等不及万一。陛下既珍惜良才,就更应该为苏大人澄清流言,以正名声。”这番话可以说是极为通人情,也有几个大臣上前附议。

萧景琰似乎在犹豫。他摩挲着龙椅的把手,冷漠深沉的眸子不由自主开始放空。

他看着金銮殿门外,远远的宫墙之上,便是他大梁的天。他坐得高,也看得远。

他莫名地想起从前当皇子退朝的时候,因为站得低,他看到的天远远没有现在的广,宫墙之外还是墙,锁住了天地。突然之间,他的脑海又闪过和林殊在草场上策马时的画面,天空一览无余,一望无际,无法掌控,无需掌控,活得恣意潇洒。

他又想起了那张写着梅长苏失踪的军中密报,还有那道他亲自下达撤军的密令。

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吧……他一获救就已经知道,他舍弃了他。在使臣到达金陵的第二天,在没有任何人劝说的情况下,他就已经下了那道密令。因为他慕容固可以要挟萧景琰,但绝不可以要挟大梁天子。

他明知慕容固不怀好意,明知梅长苏已经身陷险地,随时随地都可能遭到不测……他还是心怀侥幸地选择相信梅长苏的强大,然后冷静地、理智地,做了权衡,做了一个最折中的办法。

哪怕,这个办法可能会让他永远失去梅长苏。

梅长苏曾经说过,他是一个可以让萧景琰没有后顾之忧的人。可萧景琰是怎么回答的?他总是一遍一遍地重复,他希望梅长苏可以不那么要强不那么聪明,因为自己会保护他,他是皇帝,自然可以保护他。可此时此刻,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懦弱、如此可笑!他口口声声要保护他、珍惜他,可到头来,除了玉石俱焚,他根本想不到别的办法!

所幸他回来了……

大臣们见陛下不予回应,渐渐也沉默下来。于是大殿上安静了很久很久。

等到这些大臣们冷汗如雨下,李从终于提醒了一句:“陛下?”

萧景琰终于回过神来。是啊,他要回来了。

不过瞬息间,他的脑海闪过了无数人的面孔。丰神俊朗的祁王,威武忠义的林燮,英姿飒爽的林殊,还有鄙薄的废太子、狡诈的誉王、阴险的谢玉、狠毒的夏江、无情的先帝,以及死前凄美绝望的柳皇后……皆已远去。

然,这艰难的人生啊……还有梅长苏。

于是他微微蹙眉,极用力地攥紧了拳,沉声开口道:“众爱卿皆以为,朕思慕一个男子,就天理不容吗?”

此话仿佛一记惊雷,震得大臣们个个目瞪口呆!本以为不过是扼杀苗头,不料陛下自己承认,这……这要怎么接?总不能说是啊!宋洁回过神来,讪讪道:“陛下……正如常大人所言,阴阳结合才是正道,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当,当作万民之表率。”

萧景琰重重叹一口气,声音冷然:“常爱卿,朕听闻,朕赐予你的姬妾,你都不甚在意。你是对朕有什么不满吗?”

“臣,臣不敢!”突然被提起这事,常务德也是底气不足,“只是臣已近年老,与发妻相守近三十载,实在不忍伤了贱内的心。”

“临尚书。”萧景琰看向刚刚提到子嗣的礼部尚书,“你临家世代忠良,但每代皆为府上的独子,你唯一的儿子今年中了解元,也是教子有方。”

临仪心下莫名道:“臣惶恐,陛下过誉。”

“你觉得,以朕的能力,皇家的栽培,三个皇儿一个都不成器吗?”萧景琰话锋一转,猛地冷脸说道,“还是你觉得,朕不如你,做不了一个好父亲!非要不断宠幸妃嫔生育皇子,才能堪堪找到一个凑合的?”

临仪慌张跪下磕头,声音发颤:“回陛下,臣,臣绝无此意!”

明白了陛下对苏哲的维护之心,朝臣们谏言时,大意都成了请陛下做好万人之表率,不可误了太师声誉,不可误入歧途云云。

萧景琰听着听着,笑了。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朝臣们听了疑惑的同时有些不安。

“众爱卿以为,朕是什么人?”萧景琰站起来,龙阶之上,这个高度足以让他睥睨群臣。

萧景琰哼笑一声,背手敛眉,沉声道:“古人云,律法不外乎人情。然,礼法高于律法乎?俗人云,皇家之中,素来无父子,无兄弟,无夫妻。君臣之间,维阿谀奉承,揣摩防备。然……”萧景琰看一眼萧庭生,声音回暖,“朕,庆幸有此三子,皆寄以厚望。朕,所幸有二兄弟,扶持以度余生。朕,所庆有众贤臣,坦诚相待以匡扶社稷!”

“朕此生,所作所为,皆对得起天,对得起地。朕此人,虽俗子凡夫,也勉强算得上正人君子,从不屑小人行径。”萧景琰的声音缓慢,冷硬,似嘲似讽,却又隐着一股刚烈血气。

他居高临下地说:“然,众爱卿以为,朕是什么人?”

无人敢答。

他一字一句地说:“朕,乃天子。”

“朕既为天子,便不屑于自欺欺人。众爱卿皆在此,今日,关于苏哲,朕便说个明白。苏哲自入朝以来,以臣子之忠诚待朕,从未有僭越之举。南有越州之天灾人难,是苏哲,治理河道整顿吏治,给东淮百姓带来了生机!北有燕北之夺城交战,是苏哲,精谋良算用兵如神,助我大梁开疆扩土!更别说其余种种!可以说这大梁天下,三分有一,乃苏哲为朕兴起!

然,他从不越权,不仗势,不贪污,不图名利!诸位众多身兼数职,其中入职不过三年者矣亦府邸几何家财万贯!然,他仍只是区区太师,仍只有小小苏宅!”

他低沉的话语,掷地有声:“此等爱民如子、舍身为国之人,如此才华绝顶、品德高洁之人,朕,如何不倾心?”

如何不倾心?

如何不倾心!

堂堂皇帝,居然在满朝文武面前对一男子如此表明心迹,实乃……实乃闻所未闻!众臣们皆大惊失色,瞠目结舌,就算有想劝谏的,也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萧庭生震惊过后,用力咬了咬下唇忍笑;沈追一脸愁苦地摇头,蔡荃气得眼睛瞪得老大,却也最终无奈一叹。唯有枢正,他咬紧牙关,脸部的肌肉微微颤抖。

只有蒙挚惊恐地看了看萧景琰,还是忍不住笑声,不过是因为紧紧闭着嘴,就变成了喉咙里发出的“咕咕”响。如何能不笑?虽然他迟钝,是旧友之中最后一个知晓两人关系的,至今多年也听过不少肉麻情话了,但今天……这番话也实在惊天地泣鬼神!等小殊回来知道了,那得是什么表情啊?还有,什么不贪污、不越权、不仗势,他用得着吗?什么只有一间苏宅……皇帝都是他的了!没想到陛下脸皮如此之厚,张口说瞎话的功夫了得得很!果然是近墨者黑。

看着满朝文武的反应,萧景琰原本满心的阴霾一下驱散了许多。他抿了抿嘴角,语重心长地说:“众爱卿,朕一向视各位为心腹,为肱骨。因此,趁太师不在,朕……才敢如此赤诚相告。”

如平阳侯和沈追几个老臣子嘴角一抽。合着陛下是把他们当做知心人才会袒露心声,这是何等隆恩?他们还得感恩戴德呢。

见群臣惊得再无功夫插嘴,萧景琰重新冷下脸,认真道:“至于佞幸之言……朕以下所说,还请众爱卿,仔仔细细,听好了。”

他的语气突然严肃,群臣许多还未平复,连忙下意识地拱手称是。

他语调缓慢而坚定:“苏哲对朕从未僭越。是朕,思慕于他。”

“是朕,思慕苏哲已久;是朕,百般阻挠他成亲;是朕,用尽借口留他住在宫中;是朕,打着与皇后恩爱的幌子让后宫凋零;也是朕,对臣子起了不轨之心!但苏哲,从未接受过朕的心意!正因自身清白,正因心系百姓,他才不惧流言蜚语,依然留在朕的身边,为朕鞍前马后!”说完,萧景琰闭了闭眼,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是朕辜负了苏卿对朕的忠义,愧对苏卿对朕的赤诚。是朕苦苦等他十余年,也觊觎了他十余年。一切的罪过皆由朕引起!我萧景琰既为大梁皇帝,万人之表率,倾心一人便会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众卿,若有任何不满,大可皆冲朕来。”

听了一波接一波的惊骇之言,金銮殿已是鸦雀无声。

“在朕还是太子时,朕就与苏卿私交甚笃,后来更是倾心待之,不过苏卿严词拒绝,朕亦无可奈何。此战朕不得已为江山舍弃他,锥心之痛,刻骨断肠矣。得知苏卿生还的消息,众爱卿,可有人能理解朕的感受?”他语气越发轻缓,余音甚至有些颤抖。

“朕苦等他十余载,除了他实在无法对他人动心,更何况相伴厮守?常爱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萧景琰一番话说得动容,连一向吹鼻子瞪脸的常务德都愣在当场无话可说。

“既然流言已起,众爱卿的思虑不错,朕确实应该澄清。”

沈追和蔡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大事不好”四字。

“朕会下旨,昭告天下。朕萧景琰,思慕苏哲,为了有朝一日能得他青眼,与他结为连理,厮守余生,已苦等有十一年矣。然,朕作为君王,无法克制己心,对臣子起了不轨之意,无法为了子嗣而另娶他人,隐瞒至今,引起流言让万民不安,实乃朕之过错。为此,朕可下罪己诏,以安民心。”

“陛下不可,不可!”一直不曾说话的沈追连忙出列,“自古以来,帝王下罪己诏只有三种情形,一为君臣错位,二为天灾大难,三为政权动荡。今日之事不过陛下之私事,实在无需如此小题大做!”

“若不颁布罪己诏,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治国先修身齐家,一国之君,无私事可言。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今日朕之所言,已然够多了。以后,朕不想再与众卿讨论此事。朕知道,今日之事,皆会记于史册。后世之评说,或许会给朕冠以‘荒唐’二字。”他扫一眼埋头的史官,从容道,“然,朕无愧于天地良心,若得苏哲一人共伴余生,此荒唐之名,朕,担了便是!”说罢,大袖一甩,道:“退朝!”

 

待萧景琰走了许久,众朝臣仍然呆若木鸡,久久说不出话。终于,有一个御使大夫猛地跪倒,悲怆道:“吾主啊!吾主危矣!大梁危矣!啊……”

“哈哈哈哈……”不等那老大人哭天抢地,蒙挚就猛地爆发出一阵笑声。他常年征战体魄强壮,更是声如洪钟,此一笑,他豪迈响亮的笑声便在整个大殿回荡,彻彻底底将那老大人的哭声压下去。

萧庭生也一起大笑起来:“蒙大统领,你我果然忘年之交,同心同意啊,啊?哈哈哈哈……”

沈追长叹一声,蔡荃不耐地问:“大统领,您与殿下打什么哑谜呢?笑什么呀?”

“陛下憋了十一年的心意向我等倾诉,还不值得高兴吗?”蒙挚说到此,还特意在脑子里过了几个词,煞有其事道,“这正是,君臣同心,君圣臣贤啊。你们不高高兴兴的,还哭丧个脸嗷嗷大叫,不是负了陛下的心意吗?”

萧庭生可不像蒙挚一样客气,他嘴角带笑,说出来的话绵里藏刀:“我等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如今父皇为大梁殚精竭虑,难得觅一知己,苦求不得,尔等为臣子,不但不想着如何分君忧,还要为了那等低俗之眼光,想要戴着劝谏的高帽,动不动就以死威胁陛下!实乃小人行径!还是蒙大统领深知我心啊!”

被两人一明一暗地嘲讽,刚刚那个跪在地上哭嚎的老大人和一些准备去找萧景琰“死谏”的臣子们脸都僵住了。

“这……”臣子们面面相觑,几个大臣朝沈追和蔡荃道:“沈大人蔡大人,你们也是老臣了,说几句啊!”

沈追又长叹一声,苦着脸,叹道:“人无完人,自古圣贤皆有不美之处,不以为耻,反以为常,乃真君子也。诸君,姬妾无数者,痴迷音律者,入寐早于陛下且寤觉迟于陛下者,多矣。”说完,他正色道:“陛下乃天子,却不能享臣子之所享。今日不过求一知心人,吾等便苦苦相逼,实非为臣之道。”

此言一出,大臣们都沉默了片刻,又有人问:“蔡大人?”

蔡荃冷哼一声:“我也与尔等一样,认为陛下今日此举荒唐至极!然,陛下自己都不在意,且并没有阻碍到尔等图富贵享安乐,又有何话可说?”

众臣子又争执了一番,才散去。

而萧景琰一下朝就去找了太后。待他踏进殿内,就发现萧昱也在此。萧景琰免了他的礼,尽量和颜悦色地说:“昱儿,先到外面玩会儿。朕有事与你皇祖母说。

萧昱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恭恭敬敬退出去。

待殿内只有母子二人,萧景琰跪在地上,说:“请母后,体谅孩儿。”

太后也不讶异,只是叹了口气,把他扶起来,苦笑一声说:“陛下,并未愧对哀家,何必向哀家行此大礼?朝堂上的事,哀家已经听说了,只是昱儿还未知道呢……”

“母后……”

太后握紧他的手,说:“儿啊……燕北使臣来金陵那几日,我再悲伤忧虑,也不敢去劝你。我一妇人,实在不能说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然,母亲相信你。”她抬头,眼里闪有泪光:“你们都是我最好的孩子。既然你已做了决定,就去吧。昱儿那里,我会帮你说。”

“母亲……”萧景琰长叹一口气,用太后的手捂住自己的脸,终于,红了眼眶。朝堂之上,他虽说得理直气壮,但这毕竟是有违祖宗礼法之事啊。多日来的担忧、心焦与疲惫,终于在这一刻决堤了。

太后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将脸埋进自己手心,无声流泪。良久,待他平复下来,太后才喃喃道:“罪己诏……以退为进,你这招,尚可。如此一来,小殊也不至于被天下人唾骂。”然后她想起什么,又嗔道:“得亏是小殊。若是你为了旁的什么人这样,我是死也不会同意的。”

萧景琰破涕为笑,用帕子将太后的手擦干净。

 

回到武英殿,萧景琰郑重道:“李从,笔墨伺候。朕要亲自写这份诏书。”

“是。”

上乃下召,陈既往之咎,曰:

前有谣言,曰此前与燕北交战,朕之不明,曾有意以四城池换回苏哲一人,此类,纯属无稽之谈。此战,苏哲生还,全靠其之勇谋,得以逃出生天,乘胜追击,为我朝再拓疆土。待大军回朝之日,军中数万儿郎自会为朕明说。

且,于使臣达金陵次日,朕已颁密令往前线,十日内无苏哲音讯,便留军队驻守已得城池,大军班师回朝。此事,知情者不过上将几人尔。然,为固国威,唯舍弃多年肱骨之臣、生死之交,终因朕之无为。

亦有谣言,苏哲乃奸宠佞幸之流,妖媚惑主之徒,朕之不明,仍对其宠信有加。此类,亦属无稽之谈也。苏哲入朝任太师一职三年有余,教诲太子,不曾有怠。曾主持中正定品取士,为吾朝选拔良才,谨慎严责。南治水患,万事躬亲,造福东淮;北征沙场,以命相搏,开疆扩土。然其为官三年,不曾越权揽权,不曾贪污受贿,不曾贪图富贵,孑然一身,两袖清风。此类,皆有东淮百姓亲眼所见,前线将士亲身所历。嗟乎!此等品行高洁、才智无双之儿郎,朕心悦久矣!然其无情于朕,屡次相拒,至此,朕已为其蹉跎苦候十一年矣!至今,仍不曾得偿所愿。

嗟夫!天下之大,朕唯此一人可交托生死,然,此役舍之,实乃万不得已!军中烈士,或为人父,或为人夫,或为人子,或皆有之。永失挚爱,锥心之痛,朕感同身受矣。故,凡此战有伤亡之家,享基本烈属优待之余,均免三年赋税。

虽苏哲与朕同为男子,世俗礼法皆不苟同。然,朕已有三子,除国泰民安,此生别无大志。唯愿得一知心人,携手余生。纵有违世俗常规,朕已心志难改,毕生所愿,唯国与卿尔。令民心惶惶不安,皆朕之过。特下此召,祈万民之理解。

钦此。

 

这一道诏书颁布之后,短则一日长则一月,已广而告知整个大梁,轰动极大。此召书动之以情,言辞恳切,百姓震撼之余,无不感慨天子之情真意切。即便仍有不少人认为此举违背人伦,荒唐至极,态度大多都已从愤慨变成了无奈。东淮之地,关于太师那些妇孺皆知的感人故事再次兴起,关于苏哲祸国殃民的谣言,也随着大军的归来而渐渐平息。

至于回朝的大军,在即将抵达金陵的时候,闻此更是人人大惊。甚至有兵将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模一样的誊写告示,总在众将休整时读一读,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许多士兵起哄。

至于梅长苏,简直是头都大了。他刚刚听到音讯时并不知详情,只知道萧景琰把两人的关系承认了,心下惊骇之余甚是忐忑。

在清一色男儿的军营之中,男子之间关系密切并不罕见。但事关天子,梅长苏面对袁聪临和王远等人时,难免怕他们露出鄙夷之色。可渐渐,他发现大多将士没有排斥他,只是露出或尴尬或遗憾的神色,有时甚至一脸调侃,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日傍晚,大军休整,他委婉地向袁聪临问起此事时,袁聪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他环顾四周,拉着梅长苏朝一堆围着柴火的将士走去,躲在旁边的营帐后。

梅长苏莫名其妙,观那些士兵,不过是用完饭围在篝火旁扯皮而已。

众人围着圈坐着,一个副将站在篝火旁,拿着一张布帛,那是中郎将孙宇,平日梅长苏和他还挺说得来。他正煞有其事、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念着:“然,朕已有三子,除国泰民安,此生,别无大志。听好了啊来了啊!来了啊!唯愿得一知心人,携手余生!纵有违世俗常规,朕已心志难改!毕生所愿,唯——国与卿尔!令民心惶惶不安,皆朕之过。特下此召,祈万民之理解。”他念得极其生动,偶尔拉长几个音,最后那一句,他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摇了摇头,叹了叹气。然后,就是众兵士的起哄声,又是吹哨又是鼓掌大笑。

按理来说,这么模仿皇帝自称“朕”实属大不敬,但军中随意惯了,仍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也无人在意。只听一个小兵说:“我就说,先生这么厉害,怎么就还没有成家呢,原来是陛下的相好?”此言轻浮,却也没有鄙夷之意。

孙宇呸他一口唾沫,说:“你刚刚听没听仔细啊?陛下说了,咳咳。”然后,孙宇又正色,摇头晃脑地朗声道:“嗟乎!此等品行高洁、才智无双之儿郎,朕心悦久矣!然其无情于朕,屡次相拒,至此,朕已为其蹉跎苦候十一年矣!至今,仍不曾得偿所愿。听到没?陛下还没追到手呢!”

“想不到,陛下也是性情中人,可敬可敬!哈哈哈……”

“哈哈哈哈……”众兵士又哈哈大笑。

梅长苏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无法一时消化,脑海里只记得那句“心志难改,毕生所愿,唯国与卿尔”。

心志难改……毕生所愿,唯国与卿尔……

他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心志难改?

罪己诏是用来认错、颁布补救之法的。那蠢子,他居然在罪己诏上说,心志难改?认了错就罢了,不改了?真是……他还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啊?

真想去把孙宇手中的那张布帛抢过来!

“军师。”袁聪临唤道。见梅长苏不应,他大声道:“军师!”然而即刻,他捂上了嘴。

因为就在他刚刚躲着的营帐前,那群哈哈大笑的兵士猛地一怔,纷纷顿住了动作,僵硬地扭过头来。

袁聪临忍不住腹诽自己:该死,下惯军令,一不小心就说话跟骂娘似的。

“啊?”梅长苏正想得出神,一时反应不过来,等他直视袁聪临时,终于看懂了他脸上的玩味。他又转头看一眼齐刷刷瞅着自己的一群安静乖巧的大汉,顿时心中无力。饶是梅长苏再冷静再淡定,此刻也觉得双颊发热,显出一些尴尬来。

“咳,那个,我们在聊天呢,刚刚那酒啊,可好了,军师你要不要也来一盅?”中郎将孙宇打破了沉默。

梅长苏把指甲掐进掌心,依旧一脸淡然地说:“不必了,我,只是和袁将军经过此处。尔等继续聊吧,但是不要太晚,明日还要行军。”

“军师!”

他刚刚走两步,又被一个人叫住了。他转头,发现这个兵将有些眼熟,但并不认识:“什么事?”

“那个……”那将士挠挠后脑,在旁边几个兄弟鼓励的目光下,下了决心似的说,“陛下是个好人,我等随陛下行军多年,陛下重情重义,必定不会亏待先生的!虽然,陛下此次准备要为了城池舍弃军师,但那也是万不得已……”

“说这个干什么!说正事,会不会说话?”旁边一个汉子低声打断他。

“对对对,我想说,陛下既然在当郡王时就已经倾慕军师,如此重情,军师既然还没成家,何不考虑一下?”那目光真挚啊,那神色虔诚啊,那语气恳切啊,梅长苏简直不想理他!不用想,那几个必是萧景琰从前的兵!

梅长苏只是安静地看了看他,清冷一笑,微抬下巴,朝孙宇道:“不知,孙兄可否借我一阅?”他伸手,指了指那张布帛。

孙宇大方一递:“看吧,看完还我。”

梅长苏刚走几步,安静的众人又热闹起来,不知是谁说了句:“还个屁啊还?那是陛下给军师表明心迹的情书,你收着干什么?”

梅长苏脚步一顿,就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回营帐。

等他回到账内,黎刚正给他热酒:“宗主,这个酒驱寒通气血,您……您怎么了?脸怎么红了?”

梅长苏不理他,只是缓缓地展开怀里的布帛,走到灯火下,慢慢地,仔细地,认真地看。不知过了多久,连一旁的黎刚也看完了,他才回过神来,把布帛小心地折起来,说:“收好吧。”

“哎。”

他看着黎刚将那布帛放在一件小小的行李中,等黎刚出去了,他搓捻着的手指一停,又去把那收好的布帛拿出来,再读一遍。

到达金陵那日,大军皆自觉地谨言慎行,回京路上,百姓纷纷围观,满眼崇敬的孩童们为之威武喝彩。一进城,便传有圣旨,命众主将安顿好大军后,与军师一同进宫,届时陛下携百官为诸君设宴,接风洗尘。

梅长苏先回了趟苏宅。当他一进屋子拐了弯在回廊上见到蔺晨时,两人一时怔住。蔺晨呆了呆先反应过来,奔过来喊道:“你个没良心,终于回来了!”梅长苏也心中激动,不知是要迎上去抱他还是怎样,正欲开口,却见蔺晨一脸兴奋地将手中的药草猛地一扬!真真是仙女散花,满头药草。

梅长苏嘴角一抽,咬牙说:“真该让飞流来的。”

蔺晨得意地看他:“飞流在也不会打我的。”

梅长苏无奈叹气,对这多年好友实在哭笑不得,刚刚涌上来的那点伤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他边拍去头上的药草边说:“此战,实在凶险。幸好飞流没有一同来,不然定会吓坏他。”

蔺晨一把抓过他的手腕给他把脉,摇摇头说:“他现在每天要服药,练功,着实不方便跟着,不然……我也是想让他去的。你不知道,你呀,这次把我们愁的哟,特别是你那傻子皇帝,吓坏了。”

梅长苏却摇摇头道:“行军打仗,不是江湖比拼,他去了也一样。飞流现在怎么样了?”虽然飞流用药以后,心智渐渐好转,但因曾经走火入魔身体已亏,大损元寿。蔺晨也为他下尽功夫,用药和气功什么有用的都逼着他做。

“为了你的事,我们这几日都快疯了,哪有空看琅琊山的信件?不过一般是没什么的。”蔺晨摆摆手,“飞流可比你省心多了。”说完,他又哀声长叹:“唉——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活祖宗,弄得我呀是心力交瘁。行了你回宫吧,让萧景琰供着你去。”

 

等众将进宫时,天色开始暗了。

梅长苏穿着一身儒袍站在穿着盔甲的众将中间,却毫无违和地融入了这群硬汉里。众人跪拜行礼,起身时,不过抬眼,梅长苏就对上了萧景琰扫视而来的目光。他的眼神柔和了一瞬,却没有在梅长苏身上停留。

宴席开始了。

此战大捷,大梁再拓疆土,萧景琰看起来非常高兴。众人见龙颜大悦,稍稍放松下来。一些从前就与萧景琰相熟的将军主动敬酒,觥筹交错间,男人们低沉的豪爽的谈话声偶尔发出阵阵大笑,君臣甚欢。

梅长苏只是淡淡地坐在一旁,眼里含笑,兀自独饮。萧景琰偶尔望他一眼,落在旁人眼里也别有意味。梅长苏用帕子擦了擦嘴,趁一群武将围着萧景琰时悄然起身,离开了大殿。

他让随从的宫人离得远远的,慢慢地在殿外踱步。天色也彻底黑了,星点闪烁,宫灯明亮,大殿隐隐传来笑声。周围再也没有那些异样的目光,梅长苏走到宫道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舒服多了。

“今晚的钩月不怎么亮,先生独自一人在此,是在赏什么好景致?”

梅长苏闻声望去,只见萧庭生亮着眸子,似笑非笑地悠然走来。

梅长苏一哂,道:“倒没有什么好景致,只是不想被当成猴子罢了。”

“父皇此举,确实荒唐了些,”他顿了顿,“先生不会告诉父皇吧?”

“哼,你在我面前,说你父皇的坏话还少吗?”

萧庭生扯了扯嘴角,站到梅长苏身边,斟酌了片刻,说:“先生还怪父皇吗?”

梅长苏一怔,道:“庭生,帝王者,理当如此。”

萧庭生点点头:“原来还是在意的。”

梅长苏抿唇,发出一声轻轻的哼笑,叹息道:“世间之事,无可奈何者,吾,奈之何也?”

萧庭生把手放在护栏上,扣紧了围栏,缓缓说:“先生,其实……父皇他,在得知你得救之前,曾问过我,要不要当皇帝。”

梅长苏一惊,猛地扭头看他,动了动唇,却是等他下文。

“我后来对父皇说,我不想。”

梅长苏盯着他平静的侧颜,问:“但是?”

“先生真是……”萧庭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虽无意夺嫡,但是,那个至高无上,俯瞰众生,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千万人生死荣辱的位子……谁不想呢。”

见梅长苏神色无异,萧庭生语气松缓下来,继续说:“我只是不敢罢了。我害怕。”

“怕什么?”

“我知道,父皇既然问了,若我说想要,他很有可能就会真的给我。毕竟我的亲生父亲对父皇而言,始终是不一样的。可是若真有那么一天啊……我害怕昱儿的忿恨和怨怼,害怕皇祖母的忧虑和失望,害怕父皇的防备和疏远,更害怕再也不能和先生这般无话不说。与之相比,皇位所带来的诱惑,似乎便不过如此。这些话,先生不会告诉父皇的,对吧?”

“可你父皇,未必不知道你想什么。”

“我知。可先生,你也知,对一个皇帝来说,不想和不敢,是不一样的。”萧庭生顿了顿,看一眼站得很远的宫人,轻声说,“很多时候,我觉得父皇是一个冷酷的人。”

“九年前,书羽是万家嫡子,那时候的万府,是京城的大权显贵。父皇与万大人年龄相仿,志趣相投,曾经亲自为万大人的写过一篇祝寿词,信任至极。可后来,万大人因为贪赃枉法、残害无辜而被革职查办,一夜之间,万府的大人们皆沦为阶下囚,书羽也成了罪臣之子。”

“书羽苦苦哀求,我不忍,为了给万家求情,我在武英殿外跪了三个多时辰。可父皇一出来就狠狠地责骂了我,他说我不分是非,枉为皇室子弟。然,即便知道是错,我也无法坐视不理,也不过求父皇看在多年情分,发落得轻一点,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可父皇呢?短短几日,他就毫不犹豫地对多年好友处以极刑,第二天,又若无其事地上朝了。”

“后来,我渐渐习惯了,也渐渐明白,父皇早就习惯了。万氏一族猖狂久矣,父皇可以容忍小小污垢,却不会任由老鼠啃坏庄稼。若斤斤计较已经错付的信任和感情,除了令人优柔寡断,毫无用处。所以,父皇虽冷酷,却实在让人恨不起来。”

梅长苏轻叹:“这些话,确实只能对我说。”萧庭生如此敞开心扉,也等于交出了把柄,只要梅长苏相信他别无二心,维护于他,萧景琰自然也会相信他。虽说这谈不上算计,甚至只能说是自保,但梅长苏听了还是未免心疼。

这个萧景琰,好端端的,问这些干什么,吓坏了孩子。

“可唯独先生……父皇对先生的一切都是在意的,水不能凉了,饭不能烫了,只有对着先生,父皇才像个普通人那样,也会斤斤计较。”萧庭生一哂,“瞧我,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说到重点。先生觉得,您被困时,父皇为什么要问我那个问题?”

梅长苏挑眉:“他想来找我?”

萧庭生微微一怔,嘴角一勾,眼里透着一丝挪谕。

梅长苏彻底愣住了,他嘴巴张合了一下,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原来先生是诈我的?不过,先生猜对了。父皇他,确实是想要去找先生您的。”萧庭生慢慢道,“那日父皇决定,下明旨,令大军班师回朝。我以为,他要彻底放弃先生了。可后来他遣散众人拿了些资料出来,上面记录了将近来朝中需要处理的大小事务和重点留意的官员,他没有立即交给我。他问我,想不想当皇帝。”

“他说,他这几个月也许会病得很重,也许需要一个摄政王主持朝政。”

“他说,如果我想当皇帝,我必须要给昱儿一条万全的退路。”

“他说,他听了先生您的话,为天子,行天子事。他当了这九年的天子,却觉得在那日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大公无私。他说,贵为天子,他不能负天下人……但萧景琰,不能负梅长苏。他说,他曾经应承过先生,此生不离不弃,履夫妻之诺,结永世之好。若不能同生,共死也无妨。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龟缩不前。”

“既然为天子,要行天子事。既也为丈夫,自要行丈夫事!”萧庭生说完,见梅长苏仍然神色怔怔,调侃一笑,“至于这‘丈夫’,不知是此丈夫,还是彼丈夫,先生心里清楚就行了。”丈夫,通常指夫妻之中一方,或指大有作为之男儿。

梅长苏心中震撼之余,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刚要说什么,就被一内侍细声细气打断:“太师,殿下,陛下在寻二位呢。”

梅长苏只好咬咬牙,无奈地指了指这个竟敢捉弄自己的小辈,大袖一甩跟着那内侍回到殿内。见人齐了,萧景琰便让太监宣读圣旨,为此战中有功的大臣论功行赏。梅长苏坐在下首,见萧景琰神色如常,一时忍不住又多看他几眼。萧庭生的话断断续续盘踞在他的脑海,梅长苏只觉得自己的心窝处有一团火烧起来了,让他忍不住攥紧了酒樽,在桌案上洒了一汪甘酿。

不知不觉赏了一轮,大伙儿升官的升官,晋爵的晋爵,得赏的得赏,唯独军师苏哲,没有任何赏赐。

蒙挚见状,小心问道:“陛下,此战太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

萧景琰看着专心盯地面的梅长苏,挑眉,道:“哦?”他这一声单音字节,拖得长长的,低沉缓慢,仿佛还有些醉意,一时难辨喜怒。然后他似笑非笑,慢悠悠地说:“那依蒙卿看,朕要赏苏卿什么好?”

“这……臣愚钝。”

“袁将军,你说呢?”萧景琰那双明亮幽深的眼睛一转,看向袁聪临。

袁聪临忍住笑意,肃穆道:“苏大人用兵如神,此战实在有很大功劳。依末将看,还是要问苏大人想要什么的好。”

萧景琰似乎真的醉了,话语间有些慵懒:“这样啊……不知道苏卿,想要什么呢?哦对了,朕的诏书,苏卿……可看过?”萧景琰平日冷漠惯了,此时神色放松起来,倒柔和了不少。

梅长苏低着头,暗暗咬牙。这几个汉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让梅长苏有一种被当众调戏的错觉。他冷声道:“回陛下,臣浏览过一二。”

萧景琰又悠悠地“哦?”了一声,低沉而微哑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大殿内响起,让梅长苏心跳加快。那皇帝又说:“苏卿看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梅长苏恭敬道:“陛下自有陛下的用意,臣不敢置喙。”

萧景琰冷哼一声,道:“太师一向伶牙俐齿。”他将酒樽放下,正色道:“苏哲。”

“臣在。”

“朕,有意封你为太相。太,有亨通、极致之意,相,自古乃百官之首。太相,乃朕独赐予苏卿之官称,地位仅为朕一人之下,此后,苏卿在大梁,无论江湖庙堂,前朝后宫,皆无人可拦。此为一赏。”

“且,朕有意将苏卿如今暂住的暖阁,以及太和殿后的梅林赐予苏卿。此为二赏。”

“再,朕有意命苏卿今后长伴于御驾左右,定居宫中。此为三赏。以上,皆已书于圣旨。”

说完,萧景琰摆摆手,李从捧着一个托盘走到梅长苏面前,只见托盘上有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瓶,一份卷好的明黄色帛书。

“圣旨与鸠毒,苏卿,任选一样吧。”逼迫之言从容道出,萧景琰居高临下,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冷漠的神色。在场朝臣无不变色,暗叹伴君如伴虎。

梅长苏沉默片刻,伸出手拿起了那个瓷瓶。

萧景琰一急,脱口而出吼道:“梅长苏!”

梅长苏好整以暇地将那瓷瓶放回去,温润一笑,道:“臣不过是觉得这瓶子精致,拿来把玩一下。”说完,他跪下埋首,掩去了眼中那抹流光,一字一句朗声道:“臣苏哲接旨,谢主隆恩。”

萧景琰哼笑一声,道:“算你识相。”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故作冷漠的眼睛里实在是再藏不住温柔。

袁聪临见此,狗腿地大声道:“臣等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他话音一落,武将们纷纷齐声附和:“臣等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萧景琰看一眼低着头仍然红到了耳根的梅长苏,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他高举酒樽,道:“众爱卿为朕造福大梁,朕心慰久矣!在此,朕先干为敬,还请众卿满饮此杯!”

梅长苏看着那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皇帝,眼中突然一涩。却在此时,王远一句话喊过来,将梅长苏心里那些感动全部散去:“太师,你怎么说也得敬陛下一杯,陛下等你这杯酒,可是等了好久了!大家伙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不少人纷纷起哄,梅长苏看一眼笑意玩味的萧景琰,又看看脸红脖子粗的众将,轻咳一声,正色道:“大殿之上,怎可如乡野之民般起哄闹事?将军失态了。”

可他话音刚落,萧景琰就缓缓道:“无妨,今日君臣同乐,朕恕他无罪。”说完,眼中似有挑衅之意:“太师,不敬朕一杯吗?”

梅长苏被他们这样调侃,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可又不得不强忍恼意,憋得脖子都有些红。他正不得不去拿酒樽,可手还没举起,就听见萧景琰说:“罢了,便由朕敬太师一杯吧。”

只见萧景琰笑意淡淡,神情诚恳,一瞬不瞬地看着梅长苏,缓声道:“此战,太师辛苦了。”说完,他一饮而尽。

突然之间,梅长苏什么恼意都没了。他只看得见萧景琰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温柔藏在眼底深处翻涌。

众人见了这一幕,议论声渐止,就连先前那些喊着要死谏的大臣都眨了眨眼,无奈一叹。有时候,这情义啊,真真就只是一个动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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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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