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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惜命 三十六

三十六

 

 

一场宴席下来,也算是宾主尽欢。

燕北使团在大梁逗留的时间不长,除了贡品,还将那位名为玄玉机子的绝色琴师留给了梁王。

而后,萧景琰便隔三差五地召玄玉机子到武英殿抚琴。苏哲的流言刚过,从不留恋歌舞的陛下又对一个男乐师这般看重,却像是坐实了梁王爱男风的传闻。可等燕北使团离去以后,萧景琰便再也没有传召那乐师了,似乎是看在燕北使团的面上过过新鲜劲儿罢了。

又过了一月,玄玉机子无意之中得了太后青睐,陛下又重新记起他这号人来,偶尔也传召几次。

是日,萧景琰与几位重臣议事,结束以后,萧景琰看一眼正欲离去的梅长苏,道:“太师留步。”在场皆是萧景琰心腹,多为武将,近日来一起商议更是深知梅长苏之大才。听萧景琰此话,他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退出去。

梅长苏恭敬垂首:“陛下有何吩咐?”

萧景琰无奈一叹,走近他说:“我说了,玄玉机子于我曾有救命之恩,我应他所求,收纳他在宫中半年,为他造势,以后再放他出宫,好得以成大家之名。不过一个乐师,小殊,不要与我吃醋了。”说到后面那句,他放下最后那点威严,温柔之下还有几分委屈。

“这未免太过巧合了吧?燕北如此多人,偏偏就选中了十年前对你有救命之恩的人来邦交,还偏偏对你痴心一片。你就不怕这其中有诈?大事将谋,容不得一点差错。”梅长苏倒是没有理会萧景琰的委屈,冷冷道。

萧景琰笑了,讨好道:“若是你查到他有什么不妥,也不会来与我废话了。况且我们上次不是已经试探过他了吗?你埋在燕北的棋子这次行动顺利非常,已除去燕北一名大将。若他是探子,不可能置之不理。”

梅长苏只是皱着眉,不置可否。

“长苏……”

“你就不能离他远一些?抬举他就非要把他弄到你自个儿跟前吗?”梅长苏有些不耐。

“我之前答应过他……”萧景琰也有些后悔,“君无戏言。”

“那这次出战的主帅……”

“主帅人选已定,定北将军袁聪临、大将王远、张剪皆可堪大用,其余,到时再定吧。”萧景琰打断他。

梅长苏见他不愿提,也不再说话,请辞而去。

回到暖阁,侍女小蛮给梅长苏铺好宣纸,忍不住问:“先生,那乐师……”梅长苏平日里与他们说的话不多,但是个亲切和蔼的主子,奴才们都很敬重他,渐渐也不怕他了。小蛮心里对梅长苏崇敬至极,不由得为他忧心。近来宫里传得厉害,说陛下对那乐师有情,小蛮听得难受极了。

梅长苏微微一怔,他看着桌面洁白的宣纸思索片刻,说:“小蛮,请玄玉公子来一趟。”

小蛮先是一怔,随即欣喜地应了。

玄玉机子来时,只带了一个小厮。他微微垂首,行的礼挑不出一点差错,神情恭顺而不谄媚,眼睛却是冰凉的。他身穿纯白色衣袍,青丝半束,照规矩来说,宫中不比江湖浪荡随意,男子应当将头发全部束起,像他如此,算是衣冠不整,很是无礼。但陛下都不曾呵斥,旁人也不好直面说什么。玄玉机子的五官艳丽清冷,薄唇微抿,眼中毫无波澜,这样随意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潋滟风情。

而梅长苏一身银灰色常服,头发全部束起,眉眼深远五官清秀,远远不比玄玉机子艳美。但他一坐在那儿,一颦一笑,就有一种让人难以言表的风华。

梅长苏细细观察了片刻,温柔开口:“当真是好容貌。”初次正式面见,不赞才情却赞容貌,分明有些鄙夷之意了。

“太师谬赞。”玄玉机子淡淡道。

梅长苏看了他片刻,没有说明意图,玄玉机子也安静任他看着,什么也不问。良久,梅长苏让人给了他一个杯子,再让人倒满滚烫的茶水,静静地坐在那不说话。玄玉机子也默不作声,除了指尖微微颤抖,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约莫过了一刻钟,那茶水凉透了,梅长苏说:“喝了此茶,回吧。”

玄玉机子也只是无声行了个礼,就此离去。

小蛮不忿地说:“先生怎地就这样任他走了?那点茶水的热度,他的手回去不到一个时辰那就好了!”

梅长苏微微侧头:“不然?”

“就该让他跪在地上摊开手,让奴婢拿脚狠狠地踩上一踩,叫他十天半月都不能给陛下抚琴!”

“你这丫头恁的毒辣,以后可嫁不出去。”梅长苏轻笑摇头。

“先生!奴婢知先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可深宫后宅可比战场上可怕多了!更毒辣的多得是!先生怎能如此轻轻揭过?”小蛮未免着急。

梅长苏好笑,优雅地抿一口茶水,说:“我不过是想见见他。凌王殿下稍后要来了,他喜欢白茶,准备一下吧。”

次日。

武英殿。

萧景琰不经意抬眼间,看见玄玉机子手上的纱布,说:“怎么回事?”

玄玉机子脸色虽然淡淡,但眼中带柔:“不过小伤。”

萧景琰正要抬手谴他退下,又迟疑了,说:“拆开。”

玄玉机子不紧不慢地拆开纱布,只见原本白皙柔美的手指上满是暗红色的划痕,结了痂的伤口触目惊心。

“好了,可以了。”萧景琰皱眉,阻止他的动作,“回去吧,这几日不需要来了。”

玄玉机子微微一怔,缓缓开口:“在下可以继续为陛下弹琴的。左右待在屋子里,也是惶惶终日罢了。”

萧景琰眉头锁紧,说:“那你……”

“在下略通茶道。”

萧景琰沉吟片刻,说:“近来军务繁忙。你过几日好些,可以替朕收拾收拾偏殿,杂物堆着太多了。”

玄玉机子终于有了喜色,原本就眼里的容颜更加明亮:“谢陛下。”

玄玉机子回去不久,就有公公传旨,赐他一个独立的小院。狂喜谢恩过后,小厮清儿道:“公子!陛下如此怜惜你,为何刚刚不想陛下告一状呢?”

玄玉机子不以为然:“你以为,陛下是怜惜我吗?”

“刚刚那情形,陛下分明是待公子不同的。”清儿眼里有些希冀,“陛下虽不苟言笑,但重在行动啊。只是公子这伤……未免太重了些。”

玄玉机子嘴角微微扬起:“这皇宫里,没有陛下不知道的事情。我昨日去暖阁,在回去的路上将手藏在袖中,就是为了不让陛下知道我到底伤得如何。今日一见,陛下那神色,分明就是在说,太师过分了。”

清儿疑惑地眨眨眼:“那公子为何不乘胜追击?陛下分明是默认了公子对他的情义啊。”

玄玉机子摇摇头,不无讥讽道:“你还真信了慕容固的鬼话,以为我能够与苏哲分庭抗礼吗?那不过是诓你的罢了。再说,慕容固此等小人,眼界浅薄,又哪里能够和重情重义的梁王相比?”他仰头轻叹:“陛下待苏哲,那可不是一般的情义。换句话说,如今的我,哪怕是死在苏哲手里,陛下也不会怪罪的,至多叱几句罢了。”

“可是陛下明明对公子……”

“照陛下性情,他今日这样对我,已经是另眼相看。”玄玉机子笑意清浅而苦涩,“可是清儿啊……陛下对我的这一点点不同,与陛下对苏哲之情相比,又岂是‘天壤之别’四字可以概括?我有自知之明,梅郎大才,与陛下多年情义,不是我等可以比较的。”

“可是公子,世间大才,多半不解风情。您看我们进宫许久,都不曾听到太师在陛下那里留夜,可见这二人的关系,根本没有传闻中的火热。”

玄玉机子轻叹:“这正是因为陛下对苏哲非一般看重。我曾见过陛下看苏哲的眼神,说无情,我绝不相信。虽说太师位高权重才华绝顶,但天下之大,哪里就有不能代替的人臣呢?他贵为天子,也不愿意强人所难,不过痴心罢了。”他看向窗外,幽幽道:“陛下明知我心悦他,明知我是他救命恩人,明知是太师无理取闹,但他更在乎的,是我的存在让太师不悦。而造成这个结果的,正是陛下自己。陛下是正人君子,对我心怀愧疚,更不能出尔反尔将我赶出去,为了息事宁人,他只能补偿于我。”

清儿略伤感道:“公子……”

玄玉机子轻笑:“不必失望。只要我们肯去找,麻烦总会有的,让它们变成苏哲给的麻烦,也很简单。照此以往,我总有机会的。”他喃喃道:“反正我所图的,也不过是一个机会罢了。”

 

陛下给玄玉机子赐一个独立的院子,这在宫里的伶人们来说可是头一份的赏。宫人们议论得兴起,就渐渐得出“陛下进来几乎没有去过暖阁”的结论。也有宫人说,陛下本就与太师清清白白,有了会伺候人的,自是不必去叨扰太师了。

这么一来,宫中什么五花八门的传言都有。

后来有一回,陛下经过玄玉机子的院子,见到玄玉机子晕在门口,居然亲自把人抱进屋子里去了。此消息一出,宫人们私下议论得沸腾。这可是太师都不曾有过的恩宠啊!

次日,小蛮正替暖阁去御膳房领吃食,刚好听见宫人们议论昨夜的事,忍不住拉下脸。几个当差太监腆着脸笑问:“小蛮姑娘,陛下最近去你们那儿了没有呀?”这不是故意找茬吗?

小蛮压下火气,说:“陛下向来不经常来暖阁。如今先生上朝议政,陛下也无需经常到暖阁来找先生的。”从前为避人耳目,萧景琰一般是从密道过来,确实是不常从正门来的。

那太监嘴舌颇多:“也是,太师乃国之大才,才不会与那个弹琴的计较。”这话本没什么差错,但小蛮因为近来发生的事听了心中更加不快,冷眼瞪他一下就走了。伺候梅长苏久了,这个温和的主子虽不喜他们近身,但总和蔼的很,得空也曾耐心教过他们知识,小蛮崇拜得紧,自是护主心切。

其实小蛮是担忧的。

因为陛下最近几日,确实是不曾到过暖阁了。刚给那乐师赐院子那会儿,陛下就让李公公传过几次,请先生过去用膳。但先生去了一两次以后似乎是不大高兴,往后陛下再召都退却了去。三日前,先生更是让暖阁为数不多的几个丫鬟太监们合力将那个摆满了书的书架移到了密道门口,赌了个严严实实!

刚开始,陛下还会找人来请先生,但先生执意不见,他们也只能照实回了去。毕竟陛下与先生小打小闹很常见,先生又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他们自然也是无须担心。但前日,先生去看二皇子时被陛下瞧见,被斥了几句,先生回来以后便有些心神不宁。

那日梅长苏正巧从太后那里回来,途中遇见了萧景琰。原本还说的好好的,等萧景琰问起梅长苏房里的书架,他慢条斯理地说:“不怎么,只是想换个地方摆放,也给寝室换个格局。”

萧景琰本是耐心的很:“朕稍后去找你,别闹脾气了。有空去看齐儿,怎就不能见见朕?”虽然宫人们站的远,但还是不难看出陛下神情和蔼。

“齐儿可爱得紧,自然不会如你这般,朝秦暮楚。”梅长苏神色淡淡,但这话却说得重了。

萧景琰很是不忿,却还是忍下不满,温柔道:“你能不能别乱想?我与你说过的,我与他没有……”

“没有什么?”梅长苏缓缓打断他,“若他是个女人,齐儿怕是已经有弟妹了吧?”

萧景琰一愣,顿时有点瞠目结舌。萧齐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是他愧对梅长苏的一个证明!只要他看见萧齐,就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他曾经多么懦弱无能,多么优柔寡断才会被人留下把柄!所以他从来都不喜这个孩子,更不喜欢梅长苏去亲近萧齐!

可梅长苏如今这样挑衅他的自尊,让萧景琰仅有的耐心都消耗殆尽:“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无理取闹!这个月,你对他的为难还不够吗?”

梅长苏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悲凉,冷笑道:“我为难他?我为难他!萧景琰,我若是要为难他,他焉有命在!”

“你……”萧景琰说完本有些后悔,可见梅长苏在宫人面前仍然不给他留半分颜面,顿时心生失望。多日不曾好好温存,他带着一腔温柔而来,却是被梅长苏一盆冷水浇下,凉得透顶。于是他便就这样甩袖而去。

那日的情形,小蛮虽听不清楚,但陛下走的时候确实是怒了。更别说昨日。

昨日那劳什子乐师莫名其妙就晕了,定是用苦肉计缠上陛下。本来嘛,陛下是有来找先生的。不想先生大门紧闭,硬是说不舒服不让他进来,还让奴才们传话,当时何公公膝盖都打着颤说什么:“陛下既然下了决定,就要从一而终的好,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小蛮看得真真切切的,陛下的脸当时就黑了,举起带来的那碟糕点就要往地上摔。可陛下一扬手又忍住,死死地盯着紧闭的大门半晌,又瞧一眼摔得满地都是的糕点,才咬着牙说:“给太师重新上一份。既然今日不适,就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吧!”小蛮现在还记得,陛下说完以后冷若冰霜的脸色,更是记得陛下把那个空碟子重重往托盘上搁的闷响,像是往她心里砸了一下般。

那可是先生喜爱的茶花糕啊,陛下特意命人照着太后娘娘方子做的。

陛下一怒之下仍然忍住没有把碟子摔碎,是不想把动静闹大,给先生留点颜面。

陛下最爱重先生了。都是那劳什子乐师,没脸没皮的。

小蛮心里轻叹,端着早膳走进暖阁,给梅长苏布置好。今日休朝,梅长苏起得晚了些,已过了早膳时间,小蛮便布置多了些吃食,也可以当做午膳用。

梅长苏眼下乌青明显,夹得也少,见他食不下咽的模样,小蛮心里极不是滋味儿。先生昨日定是没有睡好!

饶是明白皇帝没有独宠一人的道理,小蛮还是大不敬地腹诽起见异思迁的陛下来。就在这时,陛下身边的内侍周福来召,请太师到武英殿面圣。

小蛮是最兴奋的那个,也不顾何明瞪她就小声惊呼出来:“陛下来人了!”

谁知梅长苏轻轻一笑,还是温和地退却:“臣身子不适,正想待会儿请大夫来查看一二,劳烦公公帮我回禀陛下,恕臣不能面圣了。”

小蛮急了:“先生!”

周福也是为难:“大人,您这……陛下说了,请您今日一定要过去一趟。”

小蛮朝何公公这个掌事太监猛地眨眼,何明小声劝道:“先生,陛下昨日来过,您已经拒门在外,今日……”

梅长苏抿了一口茶,温和地说:“那我就不为难公公了。”他悠然站起身,又说:“可我刚刚才请了太医,请公公回禀陛下,可否容臣让太医把完脉再去求见?”

“这……”

仗着梅长苏对他们宽厚,小蛮大着胆子凑近了悄悄说:“先生,陛下那里自然会有太医的,怠慢了陛下可不太好。”小蛮心里愤愤想的是,先生这般憔悴,太医看诊时定是要陛下亲眼见见亲耳听听才好!

梅长苏笑意淡淡,无奈道:“好吧。”

 

武英殿。

梅长苏行过礼后,抬头一看,却见那皇帝也是形容疲惫,满目的无奈里又掺了几分柔情。梅长苏静静地看他,神色复杂。萧景琰听那内侍耳语几句,便遣散了宫人,慢慢走到他面前,扣住他的肩,柔声问:“身子不舒服?”

“没有。我骗他的。”梅长苏别过眼,淡淡说。

萧景琰气笑了,轻声说:“你这可是欺君。”

梅长苏依然语气淡淡:“陛下要治我的罪吗?”

萧景琰轻叹:“你若是因为使性子不好好吃饭而不舒服了,朕才真的要治你罪。”

“我怎么就使性子?”梅长苏微愠,“你找我来,便是来兴师问罪?”

萧景琰一见他这模样,只能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无计可施,疲倦道:“吃午膳了吗?”

梅长苏摇摇头。萧景琰把他带到已经布好菜的矮桌旁,说:“坐下,吃一些吧。”梅长苏依言坐下,一言不发。萧景琰给他盛了一碗汤,轻声道:“还在恼我?”

梅长苏静静地抿一口,就把碗放下,神色柔和了些:“吃饭吧。”

萧景琰只是安静地看他吃,看他夹菜,看他把肉放进嘴里,看得梅长苏不自在。他不满道:“看什么?”神色虽没有变化,语气却已经软下来。

萧景琰答非所问:“你何必与那些个玩意儿较真。”

梅长苏神色一僵,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才道:“那是你太过抬举他了。”

“他值得。”

梅长苏本已经平静下来,不知怎么听他这句话一怒,脱口而出:“你说什么?萧景琰,你要知道,这美人恩可不是那么好消受的!”一说完,两人都愣住了。尤其是梅长苏,就在两人发愣的片刻,他回想起自己刚刚那几句急躁任性的话,脸渐渐热了起来。

“我……”梅长苏急急忙忙要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萧景琰笑得有些无奈,宽慰道:“我是说,他的利用价值。”

梅长苏脸一红,别过头去,觉得甚是丢人。

萧景琰歪着头去追随他的目光,噙着笑意缓缓道:“你怕我假戏真做。可是假戏真做的人,分明是你啊,梅郎。”

这只是一场戏而已啊……

梅长苏觉得懊恼极了。可他觉得这次好像不一样,和从前那些与萧景琰一起演过的戏、谋过的局都不一样。从他私下里命人将书架挡在了密室门口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乱了阵脚,可他无法控制自己再把那书架挪开,他气不过!也不知道是为了萧景琰对他出征安排的多次搪塞,还是为了那劳什子乐师,他就是气不过。

至于关于萧齐的那次争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做戏,反正从那以后直到今日,便都不是戏了。

都是萧景琰,当了这些年皇帝,演技越发的好,看那乐师的眼神恁的温柔!

可想到唯一的变数居然成了他自己,真是失策。

萧景琰见他困窘,愣怔过后却是“噗嗤”一声笑了。

“你……你笑什么!”

萧景琰去握住他的手,眼底的温柔尽显,挑挑眉,慢慢说:“你现在啊,可半点没有麒麟才子的胸怀……不过也难怪,你这样爱我,一遇到我的事情,就变得像个深闺妇人一样小家子气了。”不等梅长苏要辩驳,他又说:“不过对朕来说,你自然是越小家子气越好的。你越在意朕,朕便越高兴。”他说得慢悠悠的,语调轻柔,倒是将调戏的话说得很温情。

“你……你……”梅长苏想要辩驳,可“你”了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而萧景琰就这样用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他,没来由的就看得梅长苏没了脾气。良久,他真真是无奈至极地嗤笑一声,没好气地苦笑:“萧景琰,你真不要脸。”

不知怎么,他是越发拿萧景琰没办法。

萧景琰拉一拉他:“坐好。”示意他挨近一些。

梅长苏坐了过去,嘀咕道:“就许得你成天监视,不许得我忠言逆耳了?”

萧景琰被他噎了一下,顺着他说:“许得,许得许得……再说了,我也没有成天监……”

梅长苏微微咬唇,打断他:“闭嘴。”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萧景琰识趣地转移话题:“好。不过你说啊,这慕容固是脑子有问题吗?怎么连美人计都使出来了?真当我是傻的。”

“他大概是猜到你我的关系了。你不觉得,他和我有些像吗?”梅长苏扬眉。

萧景琰疑惑:“什么意思?”

梅长苏若有所思状:“现在许多人都悄悄议论,陛下就喜欢这种清风道骨的俊俏书生?这个慕容固,大概是太想让我倒霉了。”

萧景琰笑了:“这很明显。可他一点儿也不像你。慕容固不仅是脑子有问题,眼睛也有问题吗……”他说到一半,突然怀疑地看一眼梅长苏,“可我听说这乐师从前是慕容固跟前最得宠的人啊。”

梅长苏眼神闪烁了一瞬,说:“咳,巧合。”

萧景琰只是瞟了他一眼,笑得越发温柔:“如果你已经拒绝了,也不必心虚。”

梅长苏眨眨眼,抿抿唇,又恢复了那温文尔雅的笑意:“你觉得他不像我,也不奇怪。如何看待一个人,是要看用不用心的。再说,美人计虽俗气,但是耐用。世上专情的人少,美色当前坐怀不乱的人也少,专情而坐怀不乱的男子就极少,更何况是专情且坐怀不乱的皇帝?可见,我的景琰,是天下男子典范。”他这样煞有其事,有些讨好的意味。

萧景琰认同道:“那是,世上大多数男子的枕边人都不及你凶悍,杀人不见血。”

梅长苏皱眉:“萧景琰。”

“你继续。”

梅长苏别过头,冷冷道:“不说了。”

萧景琰过来亲了他一口。

梅长苏眨了眨眼,瞪他。你是凭什么觉得你亲我一口我就会消气了?

然后萧景琰又亲了他一口,不等梅长苏骂他,又结结实实地含住他的唇珠痴缠了一番。等两人亲热完了,梅长苏眼里的那点冷意早就飞到九霄云外。

“我都多久没有好好亲亲你了?”萧景琰低声道。

“三天?”

“我倒觉得有三年了。”

梅长苏嗤笑一声:“人家都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倒好,一日才一秋吗?”

“这……”萧景琰没想到梅长苏会抓他话语的漏洞,说,“三秋指九月,不也差不多嘛?”

“三秋泛指时间很长,古语中注释,三秋即九月,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中,却有度日如年的意味,有人曾注解,此‘三秋’更有绵绵无尽之意,解释为‘一日不见如分别数余年’更加贴切。”梅长苏不等萧景琰辩驳,面露失望道,“我以为,照着你我的情义,定然是用后面那种解释的。没想到……”

“我……我就是你后面说的那个……”

“那照你这么说,一日不见如分开数年,可若是三日,不应该是十余年?你却说只有三年,岂不是说你没有那么挂念我?”梅长苏一本正经地说。

“我……我……”萧景琰没想到又被他给绕回去了,苦着脸眨巴眼睛,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想伸出手指来数一数到底该说几年几天才算没说错话。

“最重要的是……”

萧景琰警惕道:“什么?”

“你我昨日上朝的时候才见过。”梅长苏微微一笑。

萧景琰眼角抽了抽,长叹一声,甘愿落败。他就不该和林殊这人掉什么书袋子,自讨没趣。

不过见梅长苏面露喜色,似乎是消了气,萧景琰搂住他,说:“以后可别轻易将书架堵在门口,你看我们这两天,不是两败俱伤吗?真真是吵得莫名其妙。”

梅长苏却道:“你怎么……就是这么不待见齐儿呢?他也是你的孩子啊,现在都在学说话了,还未学会叫父皇呢。”

萧景琰皱眉,不满嘀咕:“我才不想听见某人说我又要给齐儿添个弟弟或妹妹。”

梅长苏闻言微怔,心下了然,笑意温和道:“景琰,过去的事情,何必当成你的心结呢?不值得。”

萧景琰却左顾而言他:“慕容固,你真不打算解释吗?”

梅长苏见还是绕不过去,苦笑道:“没什么可解释的,只是从前……从前我帮他时,他曾说过,若是没有皇权之争,想与我逍遥江湖,共度余生。可是你知道,不过虚妄罢了。”

“五年前,他曾请我去燕北助他,他说世上皇帝皆如此,说我太相信你,说我太过天真。他派那乐师来,可能就是想让我知道,世上无人可以始终如一,坐上皇位却初心不改。只要玄玉机子能取信于陛下,挑拨离间,你我离心,便真如他所言,共患难与共富贵,终不是一人。”

萧景琰听到这里觉得好笑,忍不住真的笑出了声:“荒谬。”

“有什么荒谬的?这是人之常情。历来皇家之中,为人臣为人妾为人妻子儿女,不都是这么算计争宠,忌惮疏离吗?”梅长苏不以为意,“再正常不过了。”

萧景琰揽住他:“好吧,那我们这算什么?岂不是一点儿也不正常?”

梅长苏想了想,说:“我们,这叫……侠义吧。”

萧景琰莫名其妙:“侠义?什么侠义?”

“兄弟多年,志同道合,两肋插刀,为国为民,替天行道?”

“为国为民我知道,替天行道是怎么回事?”

梅长苏本就是随口一说,但他认真一想,又颇为认同:“像你这样固执的水牛,只有我受得了;像我这样偏执的才子,也只有你这个皇帝管得了。你说,是不是替天行道,免得祸害他人了?”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你……”萧景琰被他这样取笑了,也哭笑不得,“我知道,你想说的其实是,天作之合。”

两人和好如初,一顿饭倒也吃得欢喜。眼见吃的差不多了,梅长苏开口:“这次出征,我……”见萧景琰没有打断他的意思,梅长苏继续小心翼翼地说:“我想当军师,可以吗?”

萧景琰放下筷子,说:“我说了让你去吗?”

梅长苏皱眉:“景琰。”

萧景琰垂下眼睑,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梅长苏想了想,说:“南部六郡南邻大梁,东临大渝。西部的平原有狮头河灌溉,虽冬长于夏,但土地肥沃,荒地广阔,而东面的狮牙岭正处于三国边界,若是夺得这六郡,利用天险防守大渝,乐观一些可保大梁百年安稳。”

萧景琰闻此打断:“哪有百年。”

梅长苏抿了抿唇,说:“乐观来看,是有可能的。从前我们……我们一起打仗的时候,不也这么说过吗?”

萧景琰微怔,垂眸不语。二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只会打仗的皇子,他却是金陵城最灿烂的少年,他们形影不离,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谈论起战争国事无所顾忌,皆是雄心壮志渴望共创山河。

林殊曾与他讨论过,要想一劳永逸地解决大渝这个爱找麻烦的军事大国,一道稳固的屏障必不可少。而占据这样地利的,只有跨越大梁和燕北的狮牙岭。当时他们还曾颇有争论,萧景琰认为按当时的国力,发动战争祸害百姓有损社稷。但林殊说,有舍才有得,不仅为了防住大渝,天下大一统本就是必然趋势。但当时他们还小,想法并不周全,大梁又内忧不断,祁王偶尔听到他们说的只言片语便呵斥了一顿,警告不许再提。

不曾想,他们也会有指点江山的今时今日。

梅长苏见他久久不说话,补充道:“我在燕北的部署,已经有几年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萧景琰有些吃惊:“那么早……”

梅长苏微笑,颇有些语重心长:“陛下,您的夙愿,也是臣的夙愿啊。”

萧景琰敛眉,却又笑了,笑得有点涩。是啊……他是林殊啊,又不是今日才知道。又或者说,从大梁安定以来,萧景琰就知道他必须要再做些什么,而林殊也一定已经在做些什么了。

“景琰?”

萧景琰没看他,脸色凝重地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沉默片刻,萧景琰突然说:“今日的花胶瑶柱汤,你喝了吗?”

梅长苏被他一问,疑惑地看了看旁边没怎么动的碗,拿过来给萧景琰看。平日里梅长苏不喜欢这些腥味重的补汤,萧景琰照顾他身子又不忍逼他,只是每顿都要他喝几口,缓缓地进补就罢了。

萧景琰抬抬下巴:“喝了吧。”

梅长苏抿了一口。萧景琰又说:“喝完。”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在生气。

梅长苏也没有使性子,一大口闷完了。萧景琰帮他擦了擦嘴角,说:“今日你借口不应我召见,已有三次了吧。”

梅长苏点点头:“嗯。”

“那也该有点回应,做戏做全套。”萧景琰自顾自地说完,就把手伸到桌底下用力一掀,满桌的吃食和碗碟摔了一地!

梅长苏被他这一下惊呆了了,等他缓过神来,萧景琰无力地说:“待会儿把书架移开。”梅长苏愣怔片刻,苦笑一声,应了。

眼看内侍们神色慌张地进来,梅长苏才请辞。宫人们的眼睛滴溜溜往两人身上转,看到室内的一片狼藉时都神色惊诧。

回到暖阁,小蛮有些担忧地对一脸平淡的梅长苏说:“先生……虽然那乐师得宠了几日,但到底是比不过先生您的。先生……”

内侍诚福打断她:“主子们的事情,奴才们不该过问。再说了,先生哪能与那些争宠的戏子相提并论。”

小蛮不甘心地还要再说什么,梅长苏温和地说:“不必担心,今日不过是一时错手罢了。过几天,陛下自会消气的。”

说完梅长苏对她安抚一笑,心不在焉地走回内室。

 

武靖八年初冬,大梁频频查出细作皆出自燕北,帝不堪其扰,大怒,下旨,攻燕北。

此令一出,震惊朝野。朝臣意见不一,争执激烈,然帝意已决,明令,派十万大军进军燕北。

出兵当日,帝亲自送大军出城。

该日清晨,萧景琰从密道走到暖阁,不由分说地将梅长苏抱住,把一个玉佩塞进他怀里:“好好带着。金丝软甲背心,也记得时时穿好。”

梅长苏看了看这白玉梅花玉佩,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顿时耳根一红,骂他:“萧景琰!你没完了是不是?”这分明就是那劳什子会变色的暖玉打的……

萧景琰正色道:“必须带着,不许离身。”

梅长苏无奈:“景琰……”

萧景琰打断他:“朕就是要你记得,你我结合之时,你说过的话。”他抱紧梅长苏,凑到他耳边道:“你说过,我是你的天,是你的命,是你的夫君,是你最爱的人,是你要为之活着的人,是你求着来干你的人……”他的呢喃低沉而用力,将这些房事中羞臊露骨的情话说得光明正大。

“你……”梅长苏红着脸,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臂,低声道,“放心吧,我定会回来的。除了我,谁受得了你这祸害!”他将那玉佩放入怀中,想起什么,苦着脸地说:“萧景琰,我若得胜归来,你能不能……让我休息几日。”禁欲多时,萧景琰必会兽性大发。

萧景琰见他此刻还在想这事,那些沉重的心情也淡去许多。他“嗤”一声笑了,用力地亲了亲梅长苏额头,柔声说:“只要你记得你我还有一生的时间,平安归来以后,我都听你的。”

说这话时,他闭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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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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