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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惜命 · 南巡 十七

迟来了~~尽量这周有第二更~



十七

 

 

暖阁。

黎刚站在一旁道:“这燕北又要搞什么名堂?都与我们闹得这么僵了,慕容固还让人给宗主您送信让咱们帮忙?送信就送信,还拿一幅画来干什么?”越说越没好气。

梅长苏展开那幅画,静默地看了一会,抖了抖信封,落下一朵青梅。梅长苏微怔,漠然一哂:“六殿下……当真是看得起我。”

黎刚拾起那朵梅花:“什么意思?画是梅花,信里也有梅花,这是干什么?”

梅长苏把那张画铺开,看向一旁的题字,轻声道:“这是我在燕北时作的画。”

“宗主您画的?”黎刚顺着梅长苏目光看去,道,“这字……”

“拓跋宏写的。”梅长苏道。

“啊?”黎刚一头雾水。

梅长苏又看了这画一眼,对折起来随手一递:“拿去,烧了。”

慕容固所求,并不是大事。可这一有青梅,二有旧画,前是多年前与慕容固的盟友之谊,后是困境中对拓跋宏的欺骗,这两样无论哪一个都看似在打感情牌——如果没有信中那句话的话。

梅郎从不多情,然,应非薄情耶?

若没有这句话,梅长苏当真可以念一念所谓旧情。

应非薄情耶?什么意思?不就是在说梅长苏总是欺骗他们燕北人的感情?慕容固那样的人,也好意思来与他讲感情?特别是那副画,慕容固竟然还留着……真是可笑,他慕容固莫不是还真以为,软禁在燕北与拓跋宏周旋的日子里,梅长苏还挺乐在其中的?

“那宗主,信中所求……”

梅长苏顺手再把信封甩给黎刚,那朵青梅在手心里攥了攥,还是连同信纸一股脑塞过去:不耐而厌烦:“应了吧。这些都烧了。”

“又是画又是花的,慕容固怎么干这种莫名其妙的事?”黎刚摇摇头嘀咕。

梅长苏冷笑一声。许是慕容固以为,梅长苏会愧疚吧——起码对拓跋宏,梅长苏总会有一些愧疚。

那他还真是想错了。若拓跋宏不死,他就回不去萧景琰身边;大梁与燕北一战让那么多的无辜百姓惨死他都没有后悔,又何需对拓跋宏愧疚。只是如今大梁刚收服燕北的州郡,当地百姓对大梁多少还有些抗拒,慕容固又在信中说明如若梅长苏愿助他一臂之力他便不再对当地的燕北百姓煽风点火,梅长苏看得肺疼,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承诺很令人心动。

明明一封信就可以解决的交易,非要送一幅画一朵花来假惺惺地卖旧情,实在恶心。

梅长苏揉了揉眉心,继续看从燕北旧地,也就是如今新收入大梁的州郡所呈上来的文书。当初为了让当地百姓适应,大梁的政策并未彻底推行,眼看那些州郡归属大梁近一年了,虽然燕北那边也总有些不怀好意的来煽动民众,但到底是没有什么大乱子,政策全面推行一事,也该提醒萧景琰加快一下进程。

 

到了傍晚,梅长苏到太和殿的时候,萧景琰还没回来。他习惯性地坐在桌案前,翻了翻文书,看见了些需要落笔的地方,下意识去拿笔,却在中途顿住。

该他批的折子已经批完了。

昨日夜里,他也是坐在这个位置。

“怎么了?要写什么?”当时他正要拿笔,萧景琰便走到他身边,拿起文书,语气宠溺,“这些你看看就好了,别乱写。”

梅长苏闻言,抬头看他。

“怎么?”萧景琰疑惑。

梅长苏摇头,放下笔,沉默地起身,萧景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一把将人拉进怀里问;“怎么不高兴了?”

“臣没有不高兴。”

“这是写给朕的,再琐碎的事,也不好把责任推给旁人。你若是无聊,朕再给你找些名家字画,可好?”萧景琰在他耳边低语,给足了耐心和温柔。

如此,梅长苏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点头,便自己回暖阁去。他也不知道,萧景琰站在原地,抿着唇定了好一会,才皱眉长叹。

“陛下?”

萧景琰揉了揉眉心:“他从前就这般难哄吗?”

“这……”李从斟酌了一下,“苏大人有七窍玲珑心,是最能为陛下排忧解难的人,自然……是会比一般人要多点心思吧?”

萧景琰摇摇头,轻叹着坐回去,道:“朕看他最近,总是……不大高兴。感觉有心事,好像和朕有关。”

李从微愣,笑道:“那怎么说陛下对大人上心呢?奴才眼拙,都察觉不到。”

萧景琰睨他一眼,没好气地哼笑。他看了看桌上的文书,想到什么,问:“以前他会帮朕审阅折子?”

“是。陛下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也会叫大人帮忙看一看。”

萧景琰顿时恍然,随即笑了一声,语气似乎有点冷:“他的心还挺大?敢做这些?”李从心里“咯噔”一下,正担心要怎么接话,又听萧景琰小声轻叹:“朕从前的心也挺大,让他做这些。真是……怎么一点儿原则都没有。”他想了想,又去找出从前的折子翻看,终于找到了些不太一样的。有些折子里的字乍一看是自己字迹,但细微的笔锋走势还是略有不同,用语的逻辑也有些不一样,显然是他人仿笔。萧景琰又仔细地看了一会,越看越专注,等一叠折子看完了,茶都已经凉了。

萧景琰心里想,他果然并不了解梅长苏。他本就知道梅长苏有才,与他接触以来便一直被他的才学折服,可直到看见折子中所写,简略精辟,字字珠玑,他才明白这人的才华竟如此渊博,令人惊叹。萧景琰轻叹一口气,将折子合起,手掌缓缓覆在上面。

“陛下?”

萧景琰摇摇头,不再说话。他批了一会儿奏折分了神,醒过神来,表情一下子奇怪起来,拿在手里的折子变得烫手似的放也不是丢也不是。

李从疑惑:“陛下怎么了?”

萧景琰一下子“啪”地一声吧折子合起来,板着脸道:“无妨。”

该死……

他又重新打开,看着折子上的“梅长苏”三个字,暗暗叹气,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

这折子不能要了。

他捂着脸发了好一会儿呆,定了定神,才把今日朝臣们呈上来的折子挑了些不那么重要的,递给李从,语气有些虚弱:“去……去,给大人说,朕看不过来,让他帮朕批一下。”

“陛下这就……给大人了?”

萧景琰揉揉眉心:“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从回想了一下,确定方才自己没有听错:陛下说这是没有原则的。

他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唉等等。”

“陛下?”李从看向一脸纠结的萧景琰。

萧景琰皱着脸好一会,想起梅长苏走之前失落的眼神,终是心中一酸,扭过头不再看李从一眼,挥苍蝇一般摆手:“去吧去吧去吧,速回。”

李从:“……是。”

 

昨天梅长苏收到折子的时候,心情十分复杂。从前他帮萧景琰批折子,不过是因为彼此之间绝对信任,他帮萧景琰分担一些罢了。如今,萧景琰与他相恋不久,只是为了讨他欢心就这样冒着风险纵容他……

梅长苏苦笑一声,把折子放下,乖乖回到榻上看自己的杂书。过了好久,萧景琰回来的时候见不到他,喊了一声,便叫他的名字边走到屏风后,才看到软塌上的人。

“陛下……臣又不能飞了去,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梅长苏也不起来见礼,倚在软榻上笑。

萧景琰快步坐到他身边,脸色不自觉就暖下来,撩起他耳边的碎发,随口问:“怎么不看折子了?饿了吗?是不是等了很久?”

“没有……”梅长苏无奈地拍他的手,看着萧景琰眼中单纯的期待与欢愉,心都要软化了。

 

眼看就要入冬,虽然从前雪灾最严重越州的灾情已经比从前轻缓许多,但大梁还是有许多地方仍然深受其害,朝廷不仅要做好救灾准备,还是要做好防范措施,减少二次伤害。朝堂上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到了武英殿,众臣们便针对某些问题各抒己见,以敲定最终的解决办法。

商议得差不多时,说起过去梅长苏在梁眉县治水,沈追半认真半开玩笑道:“江湖上若有困阻,还要仰仗太相的江左盟多多帮衬了。”

丛礼追击道:“沈大人,当着陛下的面呢,就让太相白干活,您也收敛点。”

朝臣心中无人不知道,陛下当时是多么舍不得让太相去。

蔡荃也不是个木头,说出来的话再死板多少也带了点打趣的意味:“怎么说太相都是陛下最为亲近的重臣,为朝廷办事也是为陛下办事,为陛下办事,本就是理所应当呀。”

梅长苏听着他们一个个在哪说风凉话,也只无奈地应下,与萧景琰对视一笑,一副无可奈何却又习以为常的模样。萧景琰看着他们谈笑风生,面上如常,心中却五味杂陈。

他根本无法融入他们的气氛里。总是如此,即便他已经做足了功课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也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他们友善的调侃不是给他的,他们带着羡慕的好意不是给他的,而梅长苏眼中无奈的爱意也不是给他的——全都是从前那个萧景琰的。

萧景琰暗暗轻叹,目光放柔和了。许是因为他看向梅长苏的目光太过明显,众人都识趣地早早离开。

晚膳时,梅长苏看似不经意地问他:“陛下今日,似乎有些没精神。是身子不适,还是心情不好?可要传太医?”

蔺晨帮萧景琰治疗了一月有余见仍没有见效,便离开了,说让萧景琰缓一缓,再去找找疗法和药材过便带着药箱子离开了金陵,估计也得一两个月才能回来。由于蔺晨再三保证萧景琰并无大碍,梅长苏如今也没那么担心,但还是会留意萧景琰的身体状况。

“无事。”萧景琰摇头,“只是觉得……朕,真的不是很了解你。”

“此话怎讲?”

他微微一笑:“此次预防措施和赈灾事宜,你说得很好。还有那些折子也是,几乎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朕从前怎么会大胆,敢去招惹你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

“陛下英明,本就是可以驾驭天下的人。”梅长苏笑道。

“是吗……”萧景琰原本含笑的眼逐渐平淡下来,“可是朕忘了。朕都忘了。”

“陛下总会想起来的。”梅长苏想去拉他的手,却被他躲过。

“景琰?”

“若我永远想不起来呢?”

“陛下会……”

“若我永远想不起来?”萧景琰打断他,语气坚定。

梅长苏似是没预料到他会这么说,神情微怔,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又来了。

萧景琰不喜欢梅长苏用这个表情看他,感觉就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他在疑惑,在惊讶,仿佛在问为什么萧景琰会问这种问题——这种不像萧景琰会问的问题。自从他与梅长苏越发亲密,梅长苏便时常用这种表情看他,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然后呢?

梅长苏看着萧景琰微颤的眸,也收了笑容,无奈而温情地看着他,缓缓道:“那便想不起来吧。无妨。”

“陛下一直在,就好了。”

“不了解,就慢慢了解。总是会有了解的一天,不是吗?”

然后,梅长苏便会耐心地、温柔地安抚他。这样的梅长苏,很好。可他总觉得,这样的梅长苏不是他的。因为过去的萧景琰给了他太多的爱,所以梅长苏才会愿意对现在的萧景琰如此耐心——他是知道梅长苏平时什么样的,从他与臣子辩论的样子就知道。别看他平时温温和和的,还顶着这么一个备受争议的“太相”身份,可该狠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该争的时候绝对不会忍让,该坚持的原则便是死守到底。某些时候,萧景琰觉得梅长苏和自己一样,是一个烈性的人。

而这样的梅长苏,却对他如此温柔乖顺。凭什么?

萧景琰明白自己实属多虑,可他克制不住自己。

 

他在暖阁留了一夜,许是看出他心情不好,梅长苏也难得地颇为热情。第二天萧景琰神清气爽地去上朝,特意让人不要叫醒梅长苏,于是梅长苏便错过了朝会,只能闲来无事地找太后聊聊天,带回一些吃食。

梅长苏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正站起来准备将太后的吃食拿出来,就见周福急匆匆地跑进来对他见礼。

“周公公?”梅长苏笑了笑,“怎么了?”

“李总管适才让人通传,今日……陛下心情不大好,还请先生小心应对。”

梅长苏客气地道了谢,正欲再细问几句,萧景琰就回来了。

梅长苏迎上去,发现萧景琰没有什么表情,一边把太后做的榛子酥递给他一边笑道:“陛下怎么了?哪个臣子气着您?”

萧景琰坐下慢慢喝了几口茶,摇摇头没有接,只是盯着梅长苏。

梅长苏疑惑:“怎么这么看我?”

萧景琰低声道:“今日燕北来使。”

“燕北?怎么了吗?”梅长苏微怔,微微偏头,“是说出了什么过分的话?”

“并没有。十分讲理。”

梅长苏点点头:“从前一战燕北虽丢了城池,但慕容固不是输不起的人。那么……使者说了什么?”

“只有不过是那些客套话,旧排场。”萧景琰招了招手,李从便双手捧上一盆青梅,“另外,这盆青梅,是燕帝亲手所栽,特意千里迢迢送来赠与朕。慕容固还说,他一直苦苦寻找的生母在大梁南边有了踪迹,便派人来寻,特意来使请朕宽容一二。”

“青梅?”梅长苏心中一跳,面上疑惑,“这……有什么不妥吗?”

按理说,燕北这样表示虽然有些莫名,但明面上分明是讨好萧景琰的意思,萧景琰再不领情,也不至于不高兴啊。

萧景琰抬头,平静缓慢道:“顺便,还请太相看在旧日情谊,能相助一二。”

李从便将当时情形简单复述了一遍。实际情况自然是不如萧景琰说得主观,燕北来使言辞恳切,无论是金银布帛等珍稀贡品还是礼轻情重的青梅,都看得出慕容固目前的态度确实诚恳,也为寻母一事十分急切。来使的重点多在于建立友好邦交,寻母一事只是略提,关于太相的,更是一句话都不曾提及。不过……李从友好地补充了一句:“听闻,大人从前曾经辅佐如今的燕帝夺嫡时,曾以青梅为信物,从前大梁与燕北一战更是直接要把大人扣下来,所以……看来,燕帝对大人确实是十分看重的。”

还信物……

梅长苏咬了一下牙,露出一个自然的笑。

慕容固不久前写信来的事也是希望江左盟为他寻母助一臂之力,而梅长苏也答应了,当时因为拓跋宏的事下意识没有告知萧景琰,如今这情形……萧景琰近来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小情绪,梅长苏本是不放在心上,多是能让则让,可今日这件事,解释起来却颇为麻烦。

“听闻?陛下是听何人所说?”

当初慕容固来到琅琊山,梅长苏便知道他的生母不是燕北人,此女出身卑微,却是个温柔坚强的女子。在慕容固夺得太子之位后,他的生母便被他的政敌掳走以作威胁,最后只传来母亲自尽的消息。至于那所谓信物……不过慕容固千里迢迢刚到琅琊山居住的那几天,凑巧赶上了时候,一时兴起和琅琊阁中的弟子一起栽了株梅花;偏偏这么巧,一片的红梅之中,唯有他载的那株是青色。从那以后,每每通信,慕容固也会问一问那青梅长得可好,死了没有。往后,梅长苏去信时,偶尔也会应他所求,在信封中放一朵青梅。

蔺晨曾笑慕容固怎么问的最多的不是那青梅长相如何,却是总问“死了没有”,一点儿也不吉利。梅长苏没有去问慕容固那么无聊的问题,后来一次见面,偶尔谈起,梅长苏说:“殿下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怀抱着可远观不敢亵玩之心,可不是做帝王的样子啊。”

那时候的慕容固还很年轻,得到的东西很多,却都捉不牢。他笑了笑,道:“还是先生懂我。”到了后来,他成为了燕北的皇帝,想要什么,便都得到了。

当初在金陵布局时,梅长苏也曾借过燕北的势,算是两清;到了后期,又因为实在需要慕容固助力,梅长苏再次派人去信时,便也顺便送了一株青梅。

似乎是被慕容固收下了。

而再后来,燕北对大梁虎视眈眈,送来内奸,两国交战,留他为质等等,都是后话了。

不论那玄玉机子在燕北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与自己有哪里相似,被谣传得有多受燕帝宠爱,梅长苏也深知慕容固的心性坚韧狠辣,表现出的真心简直比街上的面具还要廉价。更何况梅长苏近年静观燕北动向,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和慕容固说感情,真是太可笑。

至于这千里迢迢的青梅……或许是有那么一丁点儿随手送出去的旧情谊吧。毕竟这人有时候,总是连自己在想什么都说不准,尤其是慕容固那种神经兮兮的。

而这件事解释起来只会越说越乱,当然是绝不能让萧景琰知道的。

萧景琰见梅长苏脸色不大好,感觉自己刚才有些咄咄逼人,软下声:“一些闲言碎语而已。”

梅长苏淡淡一笑,道:“那陛下听了,可有什么疑问?”

萧景琰神色稍缓,道:“朕只是奇怪,他一个燕北不起眼的王子,能有多少银子?当初你怎么就独独肯帮他?”

梅长苏笑了笑,耐心道:“也并非为了钱。他要皇位,我要名气,各取所需罢了。”

“那么……先生从前,是怎么辅佐慕容固登上大宝的?”萧景琰转头看他。

“怎么?”梅长苏疑惑,“不就是以计策谋局辅佐,与臣辅佐陛下您一样啊。”

“是吗……”萧景琰顿了一下,再次看他时的表情意味深长得有些奇怪,“与朕一样?”

“自然……”梅长苏说到一半猛地顿住,震惊之余脸色煞白,“陛下……这是何意?”

“朕何意?没有何意。”萧景琰平静地与他对视。

“难道陛下认为……”梅长苏冷笑一声,“臣也是同辅佐陛下一样,辅佐他辅佐到床上去了吗?”

萧景琰只是微微敛眉,目光毫无闪躲,直直地看着他:“朕没有这么说。”

“可是陛下不是这么想的吗!”

萧景琰沉默了一会,道:“朕只是在发问。并没有怀疑。”

梅长苏本还只是被吓到,见他竟然还沉默,便动了真火。可他还是很不可置信,一时都不知要说什么,再次开口时嘴角微抽,笑得极难看:“那么……陛下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

“朕只是不记得了,想问问你从前的事。”萧景琰见他如此激动,似乎也有些后悔,为难道,“朕……没有羞辱你的意思。”

梅长苏冷着脸。萧景琰见他如此,便想哄回来:“再说了……即便你真的……朕也……”

“即便我真的?”梅长苏听了之后整个人都颤了一下,气得瞠目结舌了片刻,讽笑道,“哈!那臣,还真是要多谢陛下的厚爱!”

“梅长苏。”萧景琰苦恼地皱眉,“你冷静些。”

“冷静……陛下你觉得我不冷静吗?”梅长苏向前一步,微微眯起眼,“在陛下心里,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陛下也和那些臣子们一样,觉得我会迷你心智、乱你朝纲吗”

“梅长苏!”萧景琰横眉喝道。可梅长苏毫不示弱,直直地与他对视。对峙片刻,萧景琰用力握了握拳,狠狠吸了一口气,先别开眼侧过身,不再看他。

原地僵持了一会,萧景琰重重地叹了口气,去拉梅长苏的手,梅长苏立即扭过头。萧景琰又拉了拉他,却见他还是倔强地别着头不肯看自己,一时间火气又回来了,松开手道:“既然你不想见朕,就先自己冷静冷静吧。”话还未说完正要转身,就被梅长苏一把握住手腕。

萧景琰心下惊讶梅长苏的力道之大,还是虎着脸和他互相瞪了一会。偏偏梅长苏瞪就瞪,却还是紧紧抓着萧景琰。

萧景琰强自冷静些许,道:“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梅长苏平复下来,冷然问他:“臣在陛下心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朕不过是随口一问。”

“我在陛下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梅长苏失望之极,苦笑,“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记不起来,心却总是懂我的。既然无法完全信任,陛下又何必违背本心?”

萧景琰猛地瞳孔一缩,心里面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朕不懂你?朕不懂你……呵……”萧景琰怔怔地低喃两声,随即讽笑,“是啊……朕与你相识不过一月有余,如何懂你?如何可以像从前一样懂你?”

“违背本心……”说及此,萧景琰神色惨淡下来,“你觉得朕违背本心?你觉得朕是在虚情假意啊?是啊,朕只是因为怕你不高兴,连折子都巴巴地给你送过去!那你呢?一个燕北皇帝罢了,怎地就连解释都懒得,直接来诛心?”

梅长苏的怒容一愣,似有些讪讪。

“朕心中如何看你,这些日子,你还不知道吗?”

梅长苏怒容稍缓,别过头垂眸道:“可你从来不会问我那种问题。”他的态度分明是已经开始软化,却不知这句话哪里刺激了萧景琰。

“从前再好,那也是从前。”萧景琰脸色死沉,一下挣开他的手,凉凉道,“况且,你又怎知朕从前,关于此类种种,是真的不曾有疑?”

这一句,也把梅长苏问得僵在原地。

不就是斗狠么,两败俱伤。

 

萧景琰与梅长苏斗完气那天,萧庭生就进了宫为婚事请旨。这婚事本是说要等梅长苏亲自去探查一下黎青家里如何再做定夺,好一段时间也没个定论。萧庭生见快入冬,怕是赈灾之时要用人,便想早些将此事了了。

萧庭生本见萧景琰脸色不好,还想先告退,可萧景琰气在头上,一听萧庭生说什么梅长苏那边他再去劝劝诸如此类的,心中有气,道:“朕的儿子娶谁自然是朕说了算!”说罢大手一挥,就同意了萧庭生的请求。

因为此事并没有刻意隐瞒,也不知是谁嘴碎传了出去,没几天的功夫,说凌王殿下要娶一个男人的消息便传遍京城。传到萧昱耳朵了以后,他已经借口不见萧庭生好几天了。

凌王府。

黎青气喘吁吁地跑到平晖堂时,里面的几个下属正议事,一抬眼看见黎青都愣了一下。

萧庭生知道黎青意欲何为,便大手一扬,让众人出去。离开时,几个与黎青熟识的不怀好意地撞了他一下。

“平日里最稳重就是你了,怎么喘得这么厉害?何事啊?”萧庭生悠哉地抛开手边的文书坐下。

“殿下……今日,臣听见一件十分荒谬的事。”黎青知道自己失态,赶紧站端正。

“哦?”萧庭生见他立即拘谨起来,不知为何心中一动,“究竟是什么荒谬的事让你如此失态?”

“臣听闻……听闻……陛下要……给殿下您赐婚,是……”

萧庭生见他脸色微红,却还要强力装作镇定的样子,一时不忍再逗他,接过话来:“说我要娶你,是吧?”

“嗯……”

“父皇并未明旨。但圣旨出来,应该就是下个月的事了。”萧庭生缓声道。

“嗯……啊?”黎青整个人僵在那里。

“怎么?”萧庭生第一次见他这样,生出了几分兴味,“本王还配不上你?还是说,你不愿意嫁本王?”

黎青的嘴巴张张合合,脸色又红又白又青地来回换,好不容易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啊……没有,臣,臣……不是……”

“不是什么?”萧庭生见他为难,心中惊讶之余有些失望,板起脸道,“你当真不愿意?”难不成都是他会错了意,自作多情?

“不……不是,臣愿意……啊不,不是……”黎青纠结了一会,见萧庭生脸色实在不好看,才深吸一口气,慢慢道:“臣知道殿下是为了消除太子的疑心,臣也是愿意的。可是,比臣好的人选多得是,殿下不再考虑一下吗?或许……殿下应该再等等,找一个心仪的人。”

萧庭生微怔,问:“你担心的是这个?”

黎青点头。

萧庭生认真地看着黎青,突然笑了一下。

“殿下……笑什么?”

萧庭生摇摇头,说:“笑自己。”明明这个人就一直在自己身边,明明这个人有这么多等待他发现的与众不同,可为什么,他以前就跟瞎了似的呢?

“等,等什么?等喜欢的人,你以为这么容易的吗?”萧庭生温柔地笑了笑,“黎青,等到一个命中注定之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的福气。再等……也是一样的。”

“一样?哪里一样呢?殿下可以过得更好啊。”黎青不赞同地摇头。

萧庭生背过身去,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温和沉稳的声线:“除了书羽,本王没有那样喜欢过旁人。可是即便是我那么喜欢他,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殿下不想让万公子为难?”

萧庭生哂笑一声:“黎青啊……世人皆称赞我是君子,可是你还不知道吗,我这个人啊,也只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做君子罢了!若是他愿意,我为他做一次小人又何妨?可是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和我在一起很难。”

“若他自己不难为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难为他。黎青,我再喜欢他,也不会为了一个人不够喜欢我的人豁出一切。因为在我看来那是不划算的。若我付出的和我得到的不对等,我便不会去做。我向来如此,仁义有限。而你,是唯一一个愿意舍弃一切追随我的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我感到安心,让我没有后顾之忧。我要娶你,只是因为这点而已。”

萧庭生说到这里,似是叹了口气:“如此,你还敢嫁我吗?”

黎青缠着春,向前两步,跪下来:“臣愿意的。臣愿意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萧庭生转过身来,看着那跪着低头的人,发现他红了脖子。萧庭生忍不住轻笑一声,走到他面前,朝他伸手。

“殿下?”黎青抬头。

“起来吧。”

黎青踌躇地伸出手,握住萧庭生的。两人双手交握时,萧庭生明显发现他的眼神深深闪烁了一下。

“你……”

“什么?”

萧庭生直接道:“你很喜欢我,对吗?”

黎青呐呐地张着嘴,终于露出了点慌张的神色:“臣……臣……属下……一向都十分敬重殿下。”

“不喜欢吗?”

黎青看着萧庭生平静的神情,便明白自己已经藏不住。他苦笑一下:“殿下……不觉得奇怪就好。”

萧庭生打量他一会,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最后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边拉。待两人离得近些,萧庭生自己也适应了一会,才慢慢道:“明日带你去见太子,穿好些。有衣服吗?”

黎青点头:“有。”

“最好那件什么样儿?”

“最……”他愣了愣,有些尴尬,“身上这套。”

萧庭生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拉着他往外走。

“去哪儿?”

“回我房间给你找几件衣服。”

“不用了!”黎青刚踏出平晖堂就忍不住甩开萧庭生的手,“不用了,臣自己去置办就好。”

“现在定做来不及了。”萧庭生也只是站着看他,神色看起来和以往一样柔和,语气却有些强硬:“你还要不要嫁我?”

黎青睫毛颤了颤,抿唇,不再说话。

“过来。”

黎青便依言跟在他身后。

 

是日下午,萧景琰从文书中抬起头:“李从,什么时辰?”

“回陛下,刚过未时。”

萧景琰手上动作一顿,深深皱紧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才去揉揉眉心,拿起茶杯抿一口。他沉着脸发着呆,缓了好久才说:“未时……怎么才过了一个时辰……”

“陛下这是累了吗?”李从担忧道。

萧景琰摇摇头,正拿起一本折子准备继续,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无奈又艰难地开口:“太相……现在在干什么?”

李从了然道:“回陛下,大人如今应是在南斋阁教两位殿下读书呢。陛下可要去看看?”

“朕说要找他了吗?”萧景琰睨他一眼。

“陛下若是看不进去,去南斋阁走一走也是好的。”

“多嘴。”

萧景琰站起身一会儿,却又坐回去。

“陛下?”

“不去了。”

李从会意,赔笑道:“陛下记挂着大人,大人自然也是记挂着陛下的。既然现如今陛下看折子看烦了,出去走走也未尝不好啊。”

萧景琰没好气地瞪他,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四天了。

这是萧景琰第一次与梅长苏真正意义上的争吵,没想到,竟是如此磨人烧心。萧景琰觉得自己现在五脏六腑都被火烤着似的难受,还时不时伴随着胸腔某个地方的阵痛,令他根本无法专心。整整四天,他与梅长苏每次说话都不超过三句。

第一天的时候还好,只是生气,可慢慢到了第二第三天,他就开始有些坐立不安,神思不属。这种感觉……真的太可怕了。

他终是忍不住无奈地低声长叹:“朕对他还不够好吗?都四天了,这暖阁就离朕一个密道,他偏就不愿意来。”

“许是……大人这次气得狠了些。”

“对了,刚刚让你送到东宫的点心,怎么样?”

“已经送到了。”

“回话了吗?”

“这……太子自然是谢了恩。”

“他什么都没有说?那明明都是他喜欢的……朕都已经这样了,他就不能回个话,不能来看一看?”他越想越心焦难耐,看着面前的折子咬紧了牙,竭力忍耐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冷静了些,随手翻开一本折子就是之前梅长苏批好送回来的,萧景琰怒目圆瞪了一会儿,甩手就把这折子扔了,咬着牙低声骂道:“不识好歹!他有本事就一辈子别找来朕!”

李从被吓得不轻,把折子捡回来连连宽慰。

萧景琰骂完,沉默了半晌,他摸了摸鼻子,往殿内四周站着的宫人看了一圈,虚咳一声,才看向低着头的李从,幽幽道:“朕刚才,说了什么?”

李从连忙应:“陛下只是累了,发了几句牢骚,当不得真。”

萧景琰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头疼之余莫名有些心虚,又叮嘱:“别乱提醒他!”让梅长苏听见了,他真有的是好果子吃。

没一会功夫,萧景琰又说:“算了,叫太子来。对了,记着……见了太相,别乱说话。朕……没有很生气,让他……就告诉他朕没有很生气,听到了吗?”

李从忍笑:“是。”

太子来的时候,萧景琰正一脸肃穆,可往萧昱身后看了看,忍不住皱眉。

“回父皇,先生正在给三弟讲学,并未一同前来。”

萧景琰虚咳一声,装作没有听到,问:“听说你这几天总是给你大哥吃闭门羹,怎么回事?”

“儿臣不过是忙。”萧昱淡淡道。

萧景琰哼了一声,起身,慢慢走到他身边:“忙?”

一个字,就说的萧昱原本成熟冷静的气场卸了大半。

“自然……是不如父皇辛苦。”

萧景琰开门见山:“说罢,你是否在意旁人的闲言闲语,说他是防你忌惮才娶一个男子?”

萧昱想说不是,可是说不出口。

萧景琰看着沉默的嫡子,轻轻叹了口气:“你气他防范你,气他不如你一般,将他当做至亲至爱?”

萧昱仍是不说话。

“昱儿……庭生若不在意你,怎会屡屡带那人来见你?”萧景琰拍了拍他的肩,难得对太子如此慈祥。

“父皇……儿臣只是……不明白。”萧昱憋了半天,红着眼说道。

萧景琰挑眉,有些意外。太子向来早慧,许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他虽敬畏父亲,但在萧景琰面前从来不甘示弱。也正因如此,每每萧景琰见到太子眼红,都会有些不忍。

“你可知,是他自己求的姻缘。”

萧昱闻此,整个人都怔住了。然后他慢慢地低下头,握紧了自己的拳:“可是我听说……他是……”

“珍重他是对的,可是昱儿,你要学会克制你自己。”萧景琰却打断他,不知想起什么,微不可闻地轻叹。随后,他又道:“无论他做什么,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朕知道,你之所以如此不高兴,除了因为那些流言,还因为庭生要成亲的缘故吧?”

萧昱被道破心事,一时涨红了脸。

“朕对你向来严厉,庭生于你而言,也算是长兄如父。”萧景琰自嘲地笑了笑,“昱儿,你是要当皇帝的人。有些东西,再舍不得,也要学会克制自己,懂吗?”他弯腰,直直地看进萧昱的眼睛。萧昱被他这么看着,猛地别过头,脸色白了白。

“待他带人来见你,你要怎么做,知道了吗?”

萧昱神色颓唐地点头。

 

不日,陛下有旨,以兵器改良有功为由封黎青为清平侯。不论这封赏如何过分,自然,圣旨上有的时是许多体面话来搪塞不服气的世人,可多数人心里明镜似的,都知道这凌王殿下于那个位置是彻底没机会了。果然,一月后,赐婚的圣旨便下来了,即便大家心里有数,还是轰动了整个大梁——毕竟这样明媒正娶地娶一个男子为妻,还是头一回。

但因为凌王曾经涉嫌谋反的流言,民间讨论得热烈的倒不是男子之间的结合,而是当今陛下对凌王殿下的绝情——都说陛下对着义子极好,到底是比不过亲生的。你说为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吗,再喜欢男人养着就是了,大不了封个官,哪能不娶妻生子的?太相不就那样吗?当然,再怎样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说天子坏话,说着说和便说到太相和太子,说太相再得圣心不也不如黎青有个正室身份,说太子如此年幼便将自己的兄弟逼迫至此。

总之,没什么好话就是了。这场荒唐的政治婚姻惨不忍睹,平头百姓津津乐道之时,还能得到几分宽慰——幸而没有生在那帝王家。

 

萧景琰听到这传闻的时候,正好是和梅长苏冷战的第七天。他的动作一顿,原本写的好好的折子就染了一坨墨。

“陛下……”

“大人那边呢?也知道了吗?”

“应当是知道的。”

萧景琰先是微怔地看了那写坏的折子一会,才放下笔,慢慢往后靠在龙椅上,有些颓然地垂眼沉默着。

他很后悔。

他怎地就到现在才清楚地感受到梅长苏的立场呢?

萧景琰慢慢捂住眼,沉重地无声长叹。

在世人眼里……梅长苏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论萧景琰给梅长苏多大的权力,不论梅长苏曾经有多大的功劳,不论关于他的评价是公正的、保守的还是偏激的,在世人的言论中,“男宠”二字将永远伴随他一生,永远都躲不掉。因为他就是一个委身于君王身下的男人。

萧景琰是皇帝,自然没人敢如何,但梅长苏一人,便承受了他们两个人的是非。而梅长苏明明可以成为世间最令人钦佩的男子,成为大梁女子都梦寐以求的郎君。

是为了萧景琰,他才成为了这个“太相”。所有人都可以怀疑他,唯独萧景琰——他哪里有资格去怀疑他?

所以那天,他随口一问,到底问了梅长苏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一想到这些天他还在和梅长苏斗气,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当晚,萧景琰让李从去请梅长苏。梅长苏当时正在暖阁里看萧齐写的策论,为他批注时正想得专注,随口道:“臣身子不适,就先不去了。”

李从仔细看他,分明脸色红润,精气神很好,有些无奈:“大人何必为难老奴呢?”

梅长苏说:“陛下生气也是生我的气,不会为难公公的。”

“大人……可是还在生陛下的气?”

梅长苏没有接话。

李从笑了笑,道:“大人可知,那日陛下得知大人收了点心却不愿意回话,生气起来说了句什么?”

梅长苏终于抬起头来:“说了什么?”

“陛下说,大人当真不知道好歹。”

梅长苏一怔,随即轻笑:“哼……倒像是陛下说的话。既然如此,公公何必为了我这么一个失了宠的人费心,还是请回吧。”

李从耐心道:“大人这不是折煞老奴?大人明知陛下待您还是和从前一样的。陛下如今失了些记忆,与大人您在一处,难免有些不周全,可心意,确实半分不减。”

见梅长苏还是不为所动,李从斟酌了一下,缓缓道:“从前,即便再生气,陛下也从未对老奴说过大人半分不好,只一个人生闷气。哪怕是气得把奴才们都赶出去把殿里的东西摔碎,也不愿意说一句话。”

“如今陛下不记得从前的事,再厉害也只敢低声抱怨罢了,还叮嘱奴才决不能告知大人。陛下仍是陛下,只是经历的事情不同罢了。”

“大人可知……有些话,不仅是不能让旁人听见,就连自己……也是听不得的。”

梅长苏闻言微微睁大双眼,愣怔片刻后,他没有温度的笑容渐渐收敛,双唇微颤而后紧抿,眨了眨眼就别过脸去。

良久,他神色黯然道:“知道了。麻烦告诉陛下,我待会就过去。”

“大人聪慧过人,自然明白陛下情深。老奴告退。”

“公公……”梅长苏叫住他,“多谢。”

外间倒茶水的小蛮等人听得一头雾水,却还是乐于见梅长苏与他们陛下和好,连忙让人找些好看的衣服。

可梅长苏心中,却是苦浪翻涌。

萧景琰从小是个硬脾气。儿时吵架,他辩不过林殊的口才,却也很少落于下风。一般吵闹,萧景琰多会让这林殊,可有时候真把他逼急了,直接撂下一句伤人又贴切的狠话来,耿直如他总能直踩痛处,一针见血,把林殊气得跳脚,再会诡辩也受了一肚子气。就比如这句“不知好歹”,乍一听,真的能把人气得肺疼。

他一直知道从前萧景琰那样纵容他,偏爱他,是因为心怀愧疚。从前梅长苏不放在心上,因为愧疚在感情上本来就不是坏东西。有了愧疚才会更加珍惜,更加谨慎,这没什么不好。

可这么久了,他却是现在才知道,萧景琰的愧疚竟然有这么多,多到连梅长苏都替他痛苦。让萧景琰摔东西本来就很不容易,就连在一个人的时候,他宁愿摔碎东西也不肯抱怨一句来出气……

为什么?因为他不敢。他怎么敢呢?大约是因为他说了便更不能原谅自己,因为任何抱怨都会勾起过去,还有那些过去的过去,最后只会延伸进无限的懊悔和沉痛。

又也许是一旦说出来了,便仿佛是背叛了当初那个失而复得的自己。

若不是萧景琰记不得那些愧疚和痛苦,儿时那些没轻没重的话,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再说出口。

也许萧景琰说对了,从前他也是有疑,有怨,只是从不曾宣之于口。

梅长苏恍然发现,自萧景琰当了皇帝以来,便总是冷静克制,已然是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只有在亲密时,他才会偶尔显露出些旧日那鲁莽又可爱的性情。

过去的萧景琰,把所有的不好都憋在心里,却把所有的好都给了梅长苏。

 

思及此,梅长苏只觉得心中酸痛,恨不得立刻见到他,可急切之余他又有些宽慰,竟闪过一个念头,觉得萧景琰想不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美好的回忆可以重新创造,而悲痛的回忆却永远难忘。即便他矫情了些,又何尝不是和世上所有男子一样,想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心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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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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