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组
校园时光
温情向
一
“这是曾阿姨给你的盒饭，不要老是买外卖，没营养，对身体不好。”
林风看也不看章远，说：“她给你多少钱？这么帮她。”
教室里顿时没了声。过了好一会，章远才放下饭盒，声音不忿又隐忍：“我只是原话转述。你爱吃不吃。”说完，他转身就走。
若是平时，听到这么折辱的话，这心高气傲的孩子定会骂林风两句。可今天章远还没等林风再抬眼看他就走了，走得很快，几乎是用跑的，连那沉得像水桶的书包都被他颠得一起一伏。
那小崽子今天搞什么？林风疑惑，看了看桌上的便当盒，嫌弃地打开，用筷子扒拉了两口。
“林风，吃盒饭呢？”金明走进来，说，“你说你，曾阿姨做好了饭你不回去吃，非要人家拿饭盒送来学校，什么毛病？”
林风扫他一眼，金明立刻收敛：“得得得，你家事，我不管。记得吃完了去练鼓啊。今儿还是章远帮你送的盒饭吧？”听到章远的名字，林风刚缓和的脸色一下子板起来，筷子一撂，不耐地说：“那狗崽子今天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他被人欺负了？”
“被欺负？”林风一下子挺直腰，急了，“他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被高年级的学生堵在校道说了几句，我看不过，就把人吓走了。”金明边说边塞上耳机，准备离开，却被林风一把抓住手臂。
“咋了？”
“你……”林风抿了抿唇，忍不住问，“今天到底怎么了，你和我说说。”
“这事儿吧，你还别怪兄弟我不帮你，帮了章远忙。”金明坐下来，看上去有些无奈，“他去看你爸，又帮曾阿姨给你送饭盒，别人都说他抱金主大腿，说了不少难听的。今儿那男的追的姑娘跟章远表白了，这不，就寻仇来了。我看不过，把人吓跑了。”
“谁啊？”林风挑眉，“自己追不到还赖别人？”
见林风没有生气，金明心中便了然，说：“就三班的那个王猛。”
林风舔了舔后槽牙，哼笑一声：“丑人多作怪。”他想了想，又有些不爽：“那章远是为了感激你今天才忍住不和我说话的？”
金明有些无语：“他平时也不怎么样和你说话吧。”
林风一听，脸色又沉下来。是啊，章远他可不是不爱说话的人。他对他那些朋友笑得多好看，就算话不多，也有能侃侃而谈的时候。大概是对着他林风，章远把所有力气都放在“忍”字上了，那些不好听的话被他吞进肚子里，也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狗崽子。”林风低声骂了一句，把饭盒盖上，没了胃口。
他们现在关系实在很糟糕，这让林风很不爽。
即便他们一直关系也没多好。
可至少……至少在上个月，他们也是……有过关系好的时候啊。
“不吃了？你俩有完没完啊都快一个月了……大男人打一架不完了？搞什么冷战啊。”金明边去拿林风的筷子，边说，“你说你也是，别说我不帮你。林叔叔早就不怪章远了，人家该给的钱给了，该负的责负了，认错态度还是挺诚恳的，叔叔不是已经好了准备出国了么？还让你和章远多亲近亲近呢。”
“两码事儿。”林风扫他一眼，“他道歉就道歉，老帮曾倩算怎么回事？”
金明又塞了一口肉，边喷唾沫星子边说：“行了行了，以后我不管了，让他被人打得满地找牙吧。”
林风想了想，却说：“不行，以后还是注意点儿，王猛那家伙认识不少不三不四的人。算了，你吃完吧。”他把盒饭往金明方向推了推，站起来，扯了扯衣摆把衣服拉直，说：“我去三班看看。”
赵国庆刚进来就见林风出去，左看看右看看，问：“风儿你……金明，咋啦？咋又臭着脸？”
金明勾起一抹嘚瑟的笑，说：“我就和你说了，林风他就是个变态。嘴上说饶不了人家，心里啊，不定多惦记着呢。”
一向榆木脑袋的赵国庆难得转过来弯：“章远？”
“嗯。”
“有完没完，咋还没和好？”
林风来到三班，教室里没几个人，王猛不在。现在是午休时间，学生要么回家了，要么在宿舍，一般不会有人在教室。他刚转身，又转身看向走廊尽头的高一2班，想了想，慢慢走过去。
教室里果然只有他一个人。
林风站在门口，从门上的透明小窗看进去，章远正在埋头做卷子。
中午日头很大，阳光把他那点顽皮翘起的发梢照出一种毛茸茸的质感。他埋着头，刘海温顺地耷拉着，从林风的角度看，遮住了那双弯起来亮晶晶的眼。
这大太阳，臭小子是不要眼睛了吗？
林风又仔细看了看，只见他桌面放了一个食物包装袋，看起来是个饭团。
净会说别人，这么个高大的男孩子只吃一个饭团，还要不要长个了？
曾倩会指使别人干活，就不会给人也做一份吗？
林风在教室门口看了一会，还是没法推门进去。他总不能再骂他，让那孩子更难过一些。可林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听的，他就算是想到了，也做不到。
他就这脾气。
章远揉了揉眼睛，呼了一口气，把脸贴在试卷上，似乎是累了。
林风只看见章远后脑勺那个毛茸茸的脑袋，什么也看不见。
其实他和章远，也没必要把事情搞成这样的。
第一次见章远，是在篮球场上。
男孩子高高瘦瘦，三步上篮的时候动作矫健，身姿飒爽，刘海上的汗珠一甩下来，落在那白嫩帅气的脸上，就有了那么点热血少年的味道。一问才知，是转校生。
那少年笑起来开朗得很。他长得不算精致，笑起来却自带温度，让人看着他就忍不住暖下心来。当时他正想要上前去过两招，金明就来催了。
多年以后，林风想起那天，十分后悔。
如果他在那天没有离开操场，如果他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和他相识，那么，他们之间的回忆是不是就会没有那么多遗憾？
他林风，是不是也可以早一点学会去爱，去原谅……然后早一点长大？
毕竟他万万没想到，正式相见，会是那么一个场景。
那天在医院，他父亲躺在病床上，章远以罪人的身份见他，眼里那些阳光自信散尽，只剩下仓惶，内疚。
那实在不是林风想要的场景，也不是林风想要认识的少年。
可那时他太年轻了，不是黑就是白，不是爱就是恨，安静的时候讨喜，发起脾气也够呛。他与父亲本就因为母亲的离世和曾倩的插入而心生隔阂，猝不及防的变故更让他像一个处于崩溃边缘的狮子，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原地爆炸。而处于肇事方，频频来对他表达过分关怀的、早熟的章远，便承受了他大部分的怒火。
他知道章远是不喜欢自己的。可他出于内疚，总会来看望林风的父亲。
章远的父亲是个老实人，为了多筹点钱便更加忙于工作，看望病人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章远的头上。用林风的话来说，就是“父债子偿”。当时章远听到他这话，眼里的怒气和屈辱像是凉水趟进了高温的锅里蹦得滋滋响，林风都做好他扑上来然后打一架的准备了。可他只是咬紧牙低了头，出去给林父倒水。
可真能忍。没劲透了。
林父是个知识分子，常年在国外出差，算见过大世面，不是什么心胸狭窄的人。章远的父亲虽然把他撞了，可态度诚恳，再者他的伤势不重，也没什么苦大仇深的怨气。章远这半点大的孩子每天下课就来“叔长叔叔短”地照料他，简直比亲生儿子还贴心，还是年级第一好学生，林父自然很快就原谅了他们，甚至对章远格外亲切。
后来，曾倩也对章远很好。渐渐，章远便也和许多人一样，看向林风的眼神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遗憾和无奈，仿佛他林风就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是那个破坏家庭和睦的、却又无关紧要的罪人。
他并不恨那样的章远，可他恨极了那样的眼神。
他对章远总是很刻薄。
后来，林父特地把林风叫到病床前，和他进行了一次男人之间的交流。
“你怎么老是和小章过不去？”
“那还不如说您老是被这种虚情假意的人蒙蔽双眼呢！”
“你……”林父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顺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笑骂他，“你啊……明明是个聪明孩子，怎么就是喜欢把自己蒙在偏见里。林风，你比我明白，章远是不是虚情假意，不然，你怎么就肯吃他给你带的饭呢？”
“我饿了，能不吃吗？”林风别过头。那时候，林父的身体已经快完全痊愈了，他和章远，每天正式认识的时间，已经有一个月。
再后来，他就没那么讨厌章远了。毕竟章远和曾倩不一样。
他渐渐觉得这小崽子有趣。明明已经气的发疯，那眼神看起来都已经在心里问候了林风的列祖列宗了，可他还是死命忍着，有时最多回骂一两句，也限于好学生的包袱骂不出什么有杀伤力的话。
和林风这种有一技之长、靠那点与众不同引来注意的校草不一样，章远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学生，他成绩优异，待人友善，也有责任心，加上相貌清俊，自然受绝大部分人的欢迎。
按理来说，全年级第一是不需要在林风这里受这种闲气的。可林风想，要怪也怪他章远太傻太善良，父亲已经出院了，他还攥着那点愧疚心不放巴巴地来关心他们一家子，来关心林风这种擅长于无理取闹的人。
林风想起刚刚章远把饭盒递给他时的眼神，像一只小豹子似的，又狠又亮。
第二天，章远没有来找林风。
“章远呢？”林风拉住平日里和章远走得最近的那个小个子女生，问她。
何洛虽不爽林风平日里那股子高冷傲慢劲儿，但她一向心大，也没什么心思去找茬，说：“早就走了，没去找你吗？”
林风微微一怔，但随即一想小崽子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放他鸽子……好吧，不算放鸽子，但他记得曾倩说今天给他做豆瓣茄子，会让章远给他送来，章远再不济也不会一声不吭地爽约。难道出事了吗？
林风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是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迅速地在他脑海发酵，让他没来由不安起来。
他在学校里面找了一圈，就连天台都找不到人，就真的有点急了，那小子午休时间不会怎么出去的，他没地方去呀！林风只能在学校外面找，他找了几圈，猛地想起些什么，就飞快往学校后门几百米后面的小巷子狂奔。
然后他看见了章远。
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的。
章远正瘫坐在墙边。他努力地要撑着墙面站起来，却还是挣扎无果，无力地跌坐回去。男孩子身子正在抽条的阶段，章远又高又瘦，白色的校服脏兮兮地粘在他的身体上，异常清晰地显出了胸膛的起伏——他吓得不轻。平时那个多看林风一眼都委屈自己的高傲少年，他的头发凌乱，嘴角淤青，明明眼里还有未散尽的惶恐，却倔强地咬紧了牙关憋住了眼泪，也不知道坚强给谁看。
林风讨厌自己。
那些什么该死的虚荣心，什么该死的争强好胜，什么该死的自命不凡和该死的征服欲……那些一直让他不以为然的“个性”，在此刻、在这个受了伤的少年面前，彻彻底底地勾起了林风的厌恶！
他从来没有这样看清过自己。
他似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领会了某种痛苦，明白由自己亲手摧毁自己最珍惜的东西是一件多么幼稚而可笑的事。
而这种事，他一直都在做。
于是林风就想，他要保护章远。
他要把章远从林风世界的边缘里拉回来。
